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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曜带着先头部队先一步出发,沈青折要稍迟一步。
他的车架到了东都洛阳,照例是要拜会当地留守。东都留守郑叔则在筵席上给了沈青折一个好消息,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是,当日颜真卿经过的时候,身边还跟着自己的孙女。
这证明李眸儿和颜真卿在一处。
坏消息则是——
“有一股叛军,已经往着洛阳来了,”郑叔则苦笑道,“哥舒将军说不定已经遇上了他们。”
“怪不得洛阳城内外防备戒严。”沈青折也有些神色凝重,“是几日前的消息?敌人大概有多少?”
“是两日前才知的消息,已经知会哥舒将军,让他万分小心。”郑叔则说,“至于人数,这个着实不知,数千总是有的。”
沈青折喝了口清茶:“多谢留守招待,某便不多叨扰……”
还未起身,便觉一阵天旋地转,闭上眼之前,只看到郑叔则饱含歉意的目光。
彭婆,洛阳的南大门。在彭婆以西的丘陵地带,哥舒曜的先头部队与敌一部正面遭遇。
这场遭遇战显然出乎了两方所有人的意料,对方都比自己预计的行军速度要快上许多——李克诚以为自己会先抵达彭婆,哥舒曜以为自己会先进逼汝州。
两边一起卷速度,结果就是在路途中段撞上了。
遭遇战是最为凶险的一种状况,双方都缺乏准备,在完全没有防备下进入到彼此的领地。
狭路相逢勇者胜。
来不及思考,双方甚至直接跳过了僵持的阶段,前锋哨骑率先绞在了一起,喊杀声震彻山谷。
“杀啊——”
像是野兽在发动攻击前的蓄力,隔着汹涌人潮,哥舒曜与李克诚都在观察着对方。
李克诚拽住了不安的马匹:“是哥舒曜?”
哥舒曜眯起眼,遥遥看着那边:“……不是李希烈。”
“哈哈!待我今日为都统取了那哥舒小儿的人头,槊来!”
“冲,随我杀!”
长槊攥在手中,李克诚渐次收紧了手,提马冲锋,对方也攥着把长枪,奋蹄扬鞭——
不过是几息之间,后续部队也相继投入到战斗之中,彭婆郊野一时杀声震天。
哥舒曜的马匹与对方一骑冲撞到了一起。似乎只是一名小将,见遇到敌军首领,大呼不妙,折身勒马就要退出战局。
哥舒曜哪里容得了他此刻退却,长枪一抵,大喝道:“贼子哪里跑!”
对方惊恐回头,却被哥舒翰一枪扎破了喉咙,鲜血喷涌而出,染湿了红缨。他双目圆睁,一点点挪着看向哥舒翰,却觉身子一轻。
他竟是被哥舒翰整个挑了起来,高高扬起,宛如飘飞,又重重砸了下去,将一人砸落马下。
众皆惊骇。
曲环看着他,却内心震颤。
这一举,和他父亲哥舒翰十成十的像。
突然遭遇,本就是凭着一腔血气奋勇杀敌,如何能容得下一丝半毫的怯意?
李克诚咬牙,长槊捅穿了将要溃逃的一人,嘶吼道:“谁敢退半步!军法处置!”
“哥舒将军——”有人急急唤道。
哥舒曜刚刚挑飞一人,喘着粗气回身看去,几乎是目眦欲裂。
旗倒了!
当日父亲出征之时,旗帜倒圮,而后便战败。
这是不祥之兆。
哥舒翰催马上前,看着那握着半根旗杆,不知所措的小将,并不多言,一枪也捅破了他的喉咙,把他挑下马去!
“杀!”他举着长枪,上面粘着敌我的鲜血,脸上满是凶鸷神情。
柔克珊娜今日有一个艰巨的任务。她受时旭东所托,要去他们住处给花浇水。
她疯玩了一整天,到了黄昏时分才想起来这件事。与耶耶一说,耶耶也是神色正经,帮她扶正软毡帽,拍拍她稚嫩的肩膀:“我们粟特人最讲究信誉,你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小姑娘一脸沮丧:“可是坊门都要关了。”
“耶耶陪你一起去,”他说,“如果来不及,咱们就找间邸店住。”
柔克珊娜脸上转晴,郑重点头:“嗯嗯!”
院子不算太大,池塘往外挖了一些,还有些瓦砾散在地上,或许是走得匆忙。几个陶制花盆就摆在廊下,柔克珊娜蹲在旁边仔细看,发现已经有一些冒芽了。
就跟她冒了点芽芽的门牙一样。
她举着水壶浇水,耶耶要来帮她,柔克珊娜都拒绝了:“这是我和他们的承诺!耶耶不是说了么,我们粟特人最信守承诺。”
全都浇好水,还粗糙地翻了翻土,柔克珊娜叉着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笑得露出来自己的豁牙。
正得意,耶耶忽然说:“嘘。”
他抱起来柔克珊娜,闪身躲到了旁边的屋子里。
进来了两个人,面色不善,身上穿着甲胄。
小院里随
即传来翻找的声音,柔克珊娜气都不敢喘,憋得小脸通红。
她会的唐话有限,只听懂了几句。似乎是有个人翻找完之后说:“没有?再找找,什么可能没有。”
来搜查的两个人转了一圈,甚至把柔克珊娜刚刚浇了水的花盆都砸了。
柔克珊娜努力辨别着听到的唐话。
“刚浇过水……难道还有人?不是只有两个人住吗?”
“毕下……节度……这里还有个屋子!”
他向着自己和耶耶藏身地方来了!
柔克珊娜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的耶耶。
耶耶神色肃穆,很慢地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找到了!”
纸张抖动的声音。
“快走,走。”
两个人的脚步声远去,耶耶这才把她放下来,吐出口气。
“柔克珊娜,你的朋友……很不得了。”
沈青折勉强撑着自己坐起来,发现他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布置雅致。
进来了一个人,是洛阳留守郑叔则。
沈青折只是冷冷看着他。
他见沈青折醒了,有些意外,随即低声道:“某与沈节度一见如故,想要留节度多住几日。”
“一见如故?”沈青折说,“我怎么不觉……咳咳……咳咳……”
郑叔则赶忙递了水来,但沈青折看了一眼,没有接,任凭他端着茶水的手悬在那里。
他笑了两声:“留守的茶,我是不敢再喝了。”
“节度见谅,实在是事出有因。”
沈青折看着他,又看了看外面,门紧紧关着,屋内光线昏暗,可以看到太阳光投下来的影子,勾出了侍卫的高大轮廓。
“既然如此,你也让我明白一些。”沈青折把视线挪回他身上,“为何要关我?”
郑叔则坐在了榻上,斟酌良久才说:
“因为……卢相。”
“卢杞?”
又是他?
“拙荆与卢相同出范阳卢氏,她这段时间日哭夜哭,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当日颜鲁公公车架到了东都,我也拦了,但也只是拦上了一拦。本要强行将颜鲁公留在东都,只是……只是……家宅不宁啊。”郑叔则说,“拙荆对我说,若我要逆着卢相的心意做事,岂不就是打范阳卢氏的脸?我……我能有今日,全仰仗着她,没有别的办法。”
他连着说了好几个“没有办法”,又看向沈青折,对方却仍旧是肃着一张脸,没有丝毫被打动的模样。
郑叔则只好继续道:“所以今日也是一样。卢相说是要把节度留在洛阳,这次我没办法推脱,只好委屈节度。”
“留在洛阳?”沈青折看着他,“活着留也是留,死着留也是留,对么?”
郑叔则脸色稍变:“绝无此意!”
“你替卢杞说什么好话,我早就把他得罪光了,他巴不得我死,”沈青折冷着脸说,“是他让你杀我?”
郑叔则不敢开口。
“说。”
“是,是……”郑叔则捂着脸,“节度莫怪。”
“你,”沈青折长长叹了口气,“算了。”
又要攀卢杞的线,又想要好名声,现在不得不杀他,又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
然后把罪推给卢杞,推给自己的夫人,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从中间摘出去。
郑叔则活得也太拧巴了。
“那你现在想要怎么办?杀了我,还是放我走?”
郑叔则又不敢说话了。
“就这么把我关着?”
郑叔则纠正:“……是招待。”
“是软禁,”沈青折也纠正,“那你跟卢杞怎么交代,就说你把我关起来了?”
“说你死了。”
沈青折笑:“就这么说,他信吗?他肯定要你把我的头带回去。”
居然让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郑叔则有些被震住,要不是信还在自己那里好好待着,他都怀疑沈青折是不是偷偷看了。
他茫然:“那要怎么说?”
“回去好好想想,再拿个方案出来。”
郑叔则失魂落魄地走了,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来——所以“方案”是什么?
“青折?”
声音从窗外传来,沈青折抬眼,看见时旭东在窗户边,正轻手轻脚地把窗子关上。
不知道怎么绕过防卫潜入的。
时旭东挨着他的肩膀坐下,攥住了他的手,格外的冷。
“你好久没回来,我有点害怕,”时旭东说,“我们回去吧。”
沈青折摇头,臭脸程度和哥舒曜平时有的一拼:“我倒要看看卢杞能整出什么花来。”
时旭东刚刚在外面听了全程:“生气了?”
“这一路上气没顺过……”
哥舒曜又傲又臭脸,没
少给他气受,要不然也不会先后走了;然后就是不可避免地遇到了越昶,不知从哪里知道德宗给他送肌肉男的事情,明嘲暗讽了一番,气得沈青折说天底下肌肉男都死光了他都不会正眼看越昶一眼。
还雇时小狗把他又揍了一顿。
然后时小狗非常开心,开心得沈青折想敲他的狗头。
还有小德,说好的一万人,拉拉杂杂算上厢军也不过六七千的配置,其中泾原的兵一个都没见到。
小德说在路上了,马上一定。
沈青折回家咬枕头,骂小德为什么筹集军队还要分期付款,玩呢儿。
然后川蜀猫被北京狗纠正了儿化音。
沈青折小声说着气话:“我们眸儿也姓李,这皇帝李括做得,眸儿也做得,待我襄助眸儿,杀上东京,夺了鸟位!”
“不叫德老师了?”
“他缺德!我估计他答应我让我当宰相也是骗我。”沈青折忿忿,“这什么电信诈骗手段。”
时旭东觉得这个才是重点。
但他不敢说,硬是憋着,捏着沈青折的手玩来玩去。
沈青折破口大喵无差别攻击了一番,平静了下来,没什么力气地挨着时旭东,任由他玩着自己的手。
“他在我茶杯里下了药,”沈青折把另一只手也给他玩,“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也幸亏郑叔则是那么个拧巴性子,虽然怯懦,也没丢掉自己的底线。
时旭东沉默了下去。
“我好害怕……要是我见不到你了,死了……”
“别说这种话。”
“别忘了我。”沈青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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