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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发布地址: 找到回家的路】2020年10月26日【序言】我觉得我们可能是挺特殊的一代。 这种特殊不是说多值得炫耀,而是某种介于年代、历史、命运之间的特色。 我们在贫与富的边界上走过,在自由与约束的边界上走过;在纯良与邪恶的边界上走过,在闭塞与开放的边界上走过;在道德与道义的边界上走过,在世纪与时代的边界上走过。 甚至在我们出生之前,长辈们可能就先决定了我们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于是更加成就了这种特色。 小学时我们一边在老师面前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一边在伙伴面前唱「我去炸学校,从来不迟到,一拉线,我就跑,学校轰的一声炸没了」;初中时我们一边学人体生理卫生,一边看《古惑仔》研究《满清十大酷刑》;高中时我们一边传着纸条看着漫画,一边练习东西海三城模拟做四中黄冈试题;大学时我们一边狂热世界杯看《哈利·波特》同居翘课,一边学邓论马哲毛概与时俱进的科学发展观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 我们吃过小豆冰棍喝过北冰洋汽水用过粮票,也吃过哈根达斯喝过johnniewalker用过信用卡。 我们穿过棉衣棉裤白球鞋,也穿过zaraboss耐克阿迪。 我们读过《雷锋的故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也读过《神雕侠侣》《月朦胧鸟朦胧》《幻城》。 我们迷过《哆啦a梦》《七龙珠》《灌篮高手》,也追过《名侦探柯南》《火影忍者》《海贼王》。 我们学过唐诗宋词,也自学过三毛席慕容。 我们玩过魂斗罗刺猬索尼克超级玛丽,也玩过任天堂wiipsp。 我们喜欢过四大天王superjunior《超级女声》,也喜欢过kaydenkross波多野结衣苍井空。 我们一边被人注目着,一边被人鄙视着。 我们一边任人宠溺着,一边任人声讨着。 我们让父母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默默保护着,和男朋友女朋友同学发小网友偷偷长大着。 我们八零年以后这群生人,被叫作80后,现在又多了一拨愣头青跟着叫90后,大多数别称独生子女。 我们度过了没有电脑和综艺的童年,正经历着没有战争和饥饿的成年。 就这样,不知不觉,当新时代偶像比我们年纪还小;当姚明退役小贝挂靴;当我们开始挣钱养家还房贷车贷;当周围同龄人已经有人结婚生子,甚至有人结了又离;当一个傻逼跟我说,初恋那女生如何如何,遥想起当年怎样怎样。 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已然长大,也有了所谓的曾经,也有了故事可讲。 这是个关于我和我母亲的故事。 没有办法,特殊的年代,特色无处不在。 ****【第一章】刚从宿舍楼出来就感受到了那灼人的热浪。 才四月份而已,前两天还穿棉衣呢。 我撩了撩上衣,拍拍肚皮,叫了声操,引得门前路过的两个女生一阵嬉笑。 但没有办法啊,我只能顶着大太阳向校门口走去。 阳光下诸事不新鲜,却足够鲜活。 特别是点缀在校园里的青春少女。 此外,我发现有些愣头青已经穿上了t恤和背心,这也太夸张了,真是喜感莫名。 现在至少有一多半男生围在各种显示器前观看nba直播。 今天是火箭晋级季后赛的关键战,主场迎战掘金。 4月8日干沉快船,止住5连败后,火箭气势大盛。 另一边如果马刺拿下森林狼,火箭将锁定前七。 可惜今天的比赛有点差强人意,上半场掘金领先10分,命中率上更是以59%碾压火箭的36%。 第三节双方狠拼硬磨,比分焦灼上升。 我出门时第三节快过半,巴里接安东尼助攻命中一记超远三分,掘金以66比57领先9分。 姚明显然不在状态,12投4中,4篮板,如范甘迪所说,他得失心太重。 我也是这样的人。 越在意什么就越会失去什么,最近我才知道一个词,叫墨菲定律。 正值周末,校门口人潮涌动。 大家在拼命享受这灿烂春光。 我突然想起去年此时也是母亲来看我。 时值非典,正封校,外来人员和物品都不准入内。 门外是里三圈外三圈的学生家长,门内是扎堆成排的莘莘学子,加上焦虑凄凉的氛围,简直像是在探监。 我妈隔着铁大门望着我,急得差点落泪。 我朝旁边指了指,示意她沿墙往东走。 约莫走了五六百米有个拐角,两边各有一段两米左右的铁栅栏。 我上去试了试,果然,有两根铁条轻轻一掰就取了下来。 这是大一军训时我们的作品。 我一米八三的大个,费了好大功夫才挤了出来。 左右环顾不见人,心说我的傻妈哟,啪的一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哪个系的,还有没有规矩?!」接着就被人抱住了,她哭着说:「我的儿呀」今天同样如此。 正对着一锅「稀粥」犯晕,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一位香喷喷的dy(女士)正冲我笑:「傻样,往哪看?」我坚信,如果尚有一种美能在不经意间渗透世间万物,那就是母亲的笑了:美眸弯弯,丰唇舒展,皓齿洁白,眼神明亮,丰沛充盈又圆润温暖,眼波流转间周遭一切都仿佛寂静无声。 「走吧,先吃饭」她挽上我的胳膊,扭身就走。 这一瞬间我甚至没来得及喊一声妈。 「事儿办完了?」扑鼻一股清香,我觉得自己有些僵硬。 「没呢,还得谈」母亲大约一米六八,此刻穿着一双黑色短高跟,步伐不大,脚步轻快。 我都有些跟不上。 「去哪吃?」我接过母亲的风衣和手袋。 她今天梳着偏分头,脑后高高挽起一个发髻,简约干练,端庄优雅。 我能感到周遭射来的目光。 「随便——咦,你的地盘你问我?」母亲用肘捣了捣我的肋骨,仰脸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次母亲外出时总会散发出一种活泼的气息,或者说淘气、可爱,和家里面那个温柔娴淑、严肃认真的老妈子迥然不同。 我微侧脸就看到她晶莹的耳垂、雪白的脖颈,以及丰隆的胸部曲线,不由一阵心慌意乱。 陆续进了几家饭店都是人满为患,不知不觉我和母亲沿着大学城的蜿蜒小径一直走到了镇上。 镇政府对面有家驴肉馆不错,这时人也不多,我们便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老板娘忙来招呼,夸我从哪儿拐来个漂亮姐姐。 母亲在一旁直乐,也不戳破。 最后点了个招牌菜秘制酱驴肉、凉拌腐竹,叫了一大一小驴肉炝锅面。 「这么熟,经常在这儿吃啊?」母亲递来一包心相印。 她不知什么时候做了素色指甲,亮晶晶的。 「啊,偶尔吧,琴房离这儿挺近」我这才得空仔细打量母亲。 她上身穿着一件米色开叉针织长衫,小v领,露出一截修长粉颈。 下身是一条浅灰条纹休闲裤,小喇叭开口,蓬松地覆在脚面上。 母亲是典型的溜肩细腰宽丰臀,上身短下身长,成衣——特别是裤装很不好买,不是腰粗就是胯窄,这么多年来她的大部分衣服都在卢氏定做。 平海卢氏是一家历史悠久的祖传手工老店,在邻近几个县市小有名气,追本溯源的话能够到乾隆爷年间。 50年代合作化之后一度销声匿迹,80年代初重新开张,火过一段时间,步入90年代中后期生意就越发惨淡了。 谁知这两年成衣定制反倒颇受青睐,卢氏手工坊的名头伴着新世纪的曙光再度熠熠生辉。 扯这么多,我想说的其实是,母亲这条裤子应该就是卢氏出品。 「咦,你发什么愣?」母亲歪头看了看桌下的脚,狐疑地跺了跺,继续说,「你说你不多看几本书,整天搞这些没用的算怎么回事?」「哎呦,又来了」「唉——上次不是说好要带那小什么让妈瞅瞅么,怎么没见人呢?」「她啊,有课」「你就骗我这老太婆吧,啊?星期六上什么课?」「真有课,混蛋老师多了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实话实说,我们今天就有节民法课,不过一多半都逃课看球去了。 「我还真不知道,你倒给我说说老师有多坏啊」母亲哼了一声,撅撅嘴:「叫什么她?」「陈瑶啊,说过多少次了」「哎呦呦,这就不耐烦了?这媳妇还没娶呢,就要把老娘一脚蹬开啊」母亲挑挑眉,隔着桌子把脸凑过来,一副仔细打量我的样子。 那么近,我能看到她额头上的点点香汗,连挺翘的睫毛都瞧得根根分明。 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春水微恙,眼周泛起醉人的红晕,浓密英挺的一字眉轻轻锁起,戏谑地轻扬着,琼鼻小巧多肉,微微翘起,丰润饱满的双唇——这么多年来,它们像是一成末变。 母亲化了点淡妆,皮肤依旧白皙紧致,丰腴的鹅蛋脸上泛着柔美的光泽。 不知是腮红还是天热,她俏脸红彤彤的,让我心里猛然一跳。 我想说点什么俏皮话,却一时没了词儿,只能抹抹鼻子,向后压了压椅背。 几缕阳光扫过,能清楚地看到空气中的浮尘。 「哈哈哈,你呀你」母亲笑了出来,向后撤回了脸。 在阳光照耀下,她眼角浮起几缕鱼尾纹。 母亲今年42岁了,毕竟。 我不由自主地掏出烟,刚衔上,被一只小手飞快夺了去。 「抽抽抽,就知道抽,啥时候变成你爸了?没收」一同消失的还有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 母亲板着脸把它们收进手袋,两手翻飞间右手腕折射出几道金属亮光。 那是一块东方双狮表,我去年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 说来惭愧,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 打75折,1800多,用去了大半奖学金。 这件事令父亲很郁闷,每次看到表都忍不住要说我偏心,只认妈不认爹。 我只能在母亲得意的笑声中点头如捣蒜:「等下次,下次发奖学金一定补上!」这时驴肉上来了。 我递给母亲筷子。 老板娘冲我眨了眨眼,弄得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母亲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片,放到嘴里细细品味一番,说:「哎呦,不错啊,快赶上你姥爷整的了」我俩齐声大笑,引得众人侧目。 姥爷是国家一级琴师,弹板琴,年轻时也工过小生,刚退休那几年闲不住,心血来潮学人炸起了驴肉丸。 老实说,味道还不错,生意也兴隆。 第二年,他就自信心膨胀,压了半只整驴的酱驴肉,结果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每家都收到了小半盆黑乎乎的块状物。 这成了姥爷最大的笑话,逢年过节都要被人提起。 表姐更是发明了一个成语:对驴弹琴。 说起来,母亲能搞评剧艺术团全赖姥爷姥姥在业界积累的人脉。 这次到平阳就是为了商讨接手莜金燕评剧学校的事。 莜金燕是南花派评剧大师花岳翎的关门弟子,和曾姥爷曾姥姥是同门师兄妹,姥爷得管她叫师叔。 评剧学校在八九十年代曾经十分红火,穷人子弟,先天条件好的,都会送到炉子里炼炼。 一是不花钱,二是成才快,三是相对于竞争激烈的普通教育,学戏曲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但这一切都成了过往。 时代日新月异,在现代流行文化的巨浪面前,戏曲市场被不断蚕食,年轻一代对这些传统、陈旧、一点也不酷的东西毫无兴趣。 加上普通教育的发展及职业教育的兴起,哪里还有戏曲这种「旧社会杂耍式的学徒制」学校的立锥之地?02年莜金燕逝世后,她创办的评剧学校更是门庭冷落,一年到头也收不到几个学生。 全校人员聚齐了,老师比学生还多。 01年母亲从学校辞职,四处奔波,拉起了评剧艺术团。 起步异常艰难,这两年慢慢稳定下来,貌似还不错。 去年承包了原市歌舞团的根据地红星剧场,先前老旧的办公楼也推倒重建。 或许正是因此,母亲才兴起了接手评剧学校、改造成综合性艺校的念头。 莜金燕是土生土长的平海人,但她的子女都在省会城市平阳定居,现在评剧学校的法人代表就是她的女儿。 地~址~发~布~页~:、2·u·2·u·2·u、c-0-炝锅面吃得人满头大汗。 母亲到卫生间补妆。 老板娘过来收拾桌子,娇笑着问我:「这到底谁啊?」神使鬼差,我支支吾吾,竟说不出个所以然。 老板娘切了一声,只是笑,也不再多问。 从驴肉馆出来已经一点多了,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朵。 母亲说这次出来急,也没给我带什么东西,就要拐进隔壁的水果店,任我说破嘴就是拦不住。 出来时她手里多了网兜,装了几个柚子,见我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就说:「怎么,嫌妈买的不好啊?拿不出手?」我说:「啥意思?」母亲说:「给陈瑶买的」我撇撇嘴,没有说话。 母亲挽上我的胳膊,说:「拿着,沉啊。 放心,我儿子也可以吃哦,你请吃饭的回礼」摊上这么个老妈我能说什么呢?这时母亲手机响了。 铃声是《寄印传奇》里冷月芳的名段:「我看似腊月松柏多坚韧,时时我孤立无依雁失群……」几分铿锵,几分凄婉,蓝天白日,骄阳似火,我没由来地打了个冷战。 母亲犹豫了几秒才接,说事还没办完,就挂了。 我随口问谁啊,母亲说一老同学,听说她在平阳想见个面。 这一路也没说几句话就到了校门口。 过了饭点,人少多了。 我站在母亲对面,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母亲把手伸到我腋下搂了一会,然后绕上我肩膀轻轻拍了拍。 我环顾四周,在她丰润饱满地唇上嘬了一口。 母亲笑着:「啊呀呀,真是越大越出息了!」笑完附唇在我耳畔,柔声说:「妈这两天不回了,晚上想吃点啥不?」我不置可否,少年老成地苦笑一声,笑完后感到自己更加苍老了。 两人就这么站着,相顾无言。 一旁卖馕的维族小哥饶有兴趣地吹起了口哨。 母亲抱着栗色风衣,脸上挂着恬淡的笑,缎子般的秀发在阳光下越发黑亮。 这时《寄印传奇》又响起。 母亲接起,对方说了句什么,母亲说不用了,打的过去。 我忙问:「怎么,没开车来?」母亲说公家的顺风车,不坐白不坐,说着莞尔一笑。 母亲前年考了驾照后就买了辆毕加索,跑演出什么的方便多了。 我上前拦了个出租车。 母亲又拍拍我的肩膀,嘴角微翘,调皮地望我眨眨眼睛:「妈走了啊林林,晚上想吃啥早点打电话」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俯身钻进了后排车座。 一瞬间,针织衫后摆飘起,露出休闲裤包裹着的浑圆肥臀,硕大饱满,丰熟肉感。 我感到嗓子眼直发痒,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网兜,神使鬼差地就想起前年高考。 02年,村里的拆迁款下来后,家里条件有了显著改善,经济上宽裕不少。 00年时父亲已把养猪场搬到了城东小礼庄,这年开春又和小舅合伙扩大渔塘规模,搞起了养殖。 期间父母关系似貌合神离,父亲索性把铺盖卷也搬到养殖场,很少回家。 母亲四处奔波,忙着剧团的事儿,与市文化部门接触也自然频繁起来。 那段时间正是我高考冲刺阶段,跟母亲交流也不多,她也基本没精力管我。 有一天父亲应该喝了点酒,跑到剧团和编剧兼副团长的郑向东打了起来。 为此父母又大吵一架,具体咋回事,我也不知道。 后来问奶奶,她老人家罕见地没一把鼻涕一把泪和我八卦,只丢下一句「近墨者黑,问你妈去」。 我当然没去问我妈,也压根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临近高考,学习更加紧张。 对于我这种体育特长生来说,好像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在做题。 函数,化学议程式,间接引语,过去完成时,虚拟语气,朝代年表,农业的重要性。 所有的考点都在脑海里乱成一锅粥。 被小火慢炖咕嘟咕嘟冒着泡。 想当年我们刚出生的时候争床位;入幼儿园的时候争小红花;入少先队的时候争第一批;小升初争保送名额;初升高的时候1:8;高考时1:4。 真是在独木桥上成长,在战火中前进啊。 最后群逼们得出结论:我们真鸡巴不容易。 正如此刻眼前很多人挤在一起,每个家伙脸上都是夏日里特有的潮红。 天空像是被飓风刮过,干净得没有一片云朵。 只剩下绝望而纯粹的蓝色,张狂地渲泄在头顶。 记得拍毕业照的时候,也是这样。 所有人在烈日下面站队,因为太阳太大,以至于大家在照片上都有点皱了眉头,红着一张脸,众逼生动地形容像是赶死前的「八百壮士」。 我们带着悲壮的气氛伪装了天下无敌的气势,冲向那座早就不堪重负的独木桥。 然后听到很多人「扑通扑通」落水的声音。 水花溅到脸上像是泪。 泪水弄脏了每一个人的脸。 可还是挡不住疯了一样地往前横冲直撞。 拍完后,一群人作鸟兽散,匆忙地赶回教室搬出参考书,继续暗无天日地做题。 这就是2002年的盛夏。 炎热让人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张张口都是干燥的气流,像要吐出团火来。 所以每个逼都只是静静地站在高大的榆树下,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日光像是海啸般席卷着整个城市。 墨绿色的阴影似墨汁滴落在宣纸上一般在城市表面渲染开来。 男孩子的白衬衣和女生的蓝色发带,高大的自行车和小巧的背包,脏兮兮的足球和干净的手帕。 这些年轻的具象,都如同深海中的生物,缓慢地浮游在整个城市的上空,令人永生难忘。 地~址~发~布~页~:、2·u·2·u·2·u、c-0-语文是高考头天——上午的第一个科目,当年的作文题目是任选两个命题其中之一。 一个命题是「近墨者黑」;另一个命题是「近墨者末必黑」。 我选择了「近墨者黑」,然后按照八股作文的形式,给出命题、陈述两到三个论点,举出论据,最后给出结论。 上午的考试结束后,跟众逼一聊,结果几乎所有人都选了后者。 午间吃饭,打电话给母亲,她也同意我的结论。 并告诉我说,不要被其他人的观点影响,好好准备下一场考试。 从考场下来,韩东拿着罐可乐碰了碰我的胳膊,一瞬间,刺骨的沁凉从他的胳膊迅速而细枝末节地传递到我心脏。 我接过可乐拉开来,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喉结上下翻飞。 记得三年前,还没觉得喉结那么突兀,下巴上,哪天忘记刮胡子就会留下青色的胡渣。 我抬起头看看韩东,对他说:「嗨,我们就这么毕业了对吧」这货瞅着我,然后皱皱眉,说:「好像是的」这一天下午很多人笑了,很多人哭了,然后很多人都沉默了。 学校的老榆树,每到夏天就会变得格外的繁盛。 那些阳光下的树阴,总会蔓延进窗户里面,我觉得我好像在树阴里昏睡了似乎无穷多个夏天。 然后,大家要离开了,难免感伤。 我站在人群的边缘,喝着可乐,偶尔低下头和韩东互怼两句。 一个叫杨刚的二货从远处跑过来拍了拍我:「晚上我们出去玩,你和韩东去么?」我抬了抬眼皮问:「都有谁?」「啊啊去去,我们去的!」韩东插进来,望着那逼笑眯眯地说。 「那好,晚上给你们电话」杨刚丢下话就迅速又切回了人群。 我抬头撇了眼韩东:「谁鸡巴告诉你我要去?」韩东啊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哦,那就不要去」我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有点郁闷,最后终于说了句:「……靠」后来,孟辰君在老校门的台阶上,和几个逼又打闹在了一起。 她总是能和一个陌生人在3分钟内搞得特别熟络,彼此亲热地拍肩膀敲头,像是认识了几百年。 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黄昏时学校里已经没有人了。 而这一次离开,将是最盛大的一次告别,我甚至可以看到呆逼们双脚迈出校门时身后的影子突然被割裂的决绝。 就像是人死去时离开身体的游魂。 带着恍恍惚惚的伤心和末知的恐惧,众逼们终于走了。 带着三年时光的痕迹,消散在了平河边的各个角落。 暮色四合。 夏天的天空总是黑得很晚,可是一旦黑起来就会特别地快。 一分钟内彼此就看不清楚面容了。 昏暗里韩东说:「不想饿死就去吃饭」于是我们就去吃饭。 平海的街道总是很干净,市区到处都是榆树。 我和韩东在街边一个破烂的小摊上吃两块钱一碗的牛肉面,尽管我们身上穿着几百块的白t恤和粗布裤子。 老板是个年轻人,留着拉渣的胡子,但依然掩不住年轻的面容。 他对我们说:「你们两个是刚高考结束吧?」韩东来了兴致,问:「你咋知道?」「嗯嗯,你们高三的学生脸上都是同一种表情,一看就明白」「哪种表情?」「啊,说不清楚的,总之一看就看出来了」韩东把脸凑到我面前,盯牢眼睛问:「我现在什么表情?」我头也没抬,一边吃面一边回答:「欠揍的表情」然后两个人开打,打完继续吃面。 我想,似乎和韩东在学校里几乎每天都会打架,就这么从高一,到毕业,一直打了三年。 那些草长莺飞的日子,好像浑身总憋着一股劲,无处发泄。 面还没吃完,杨刚的电话就来了。 韩东拿着手机嗯嗯啊啊了一会儿,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他坐在凳子上,翘来翘去如同个幼儿园小朋友:「你吃快点,他们在朝阳街的那家ktv里面等我们」我皱了皱眉头,说:「怎么又是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然后匆匆扒了几口面后站了起来说:「走吧」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天空有些暗红色边的云彩,像是天堂失了火。 「你两个逼总算来了」杨刚看到我和韩东进来立刻跑过来。 我指了指和他刚才在一起的那群人,问:「都谁啊?」杨刚说:「我也不认识,好像是孟辰君的朋友」我点点头,说:「哦。 你英文考得怎么样?」杨刚踢了我一脚,说:「忘记告诉你我们刚定的条约了,谁讨论高考的事情,谁死」我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莫名其妙地消失,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那天孟辰君一直拿着话筒唱歌,后来干脆坐到点唱机前面不走了,直接拿着话筒,唱完一首再点下首。 韩东一直哇哇乱叫说受不了这个麦霸。 杨刚说:「看样子她是准备干翻四大天后啊」大家似乎都在尽情地释放压抑的情绪,啤酒一拉开就甩了满屋子的泡沫。 一群人上窜下跳地疯脱了形。 某某抓着话筒喊着「我是番茄」,然后地上躺了个人接了一句:「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我是黄瓜」唱到12点大家都累了,于是作鸟兽散。 剩下孟辰君杨刚我和韩东。 四个人望了望不知道去哪儿。 然后决定随便走走。 平海的夜晚,总是很安静,没有过多的霓虹和喧闹的人群。 这里的人大多过了11点就会秒遁。 毕竟,没有夜生活的西北小城,大抵如此。 四人走在大街上,踏着满城月光。 后来逛到街心公园,于是大家坐下来。 我和韩东头顶着头,躺在公园的躺椅上。 杨刚坐在我们旁边的那张椅子上,孟辰君有点累了,于是躺在他腿上睡觉。 杨刚靠过来,压着声音说:「你妈是不是唱评剧的严林?一直没来得及问你」我吸了吸鼻子,点点头,然后意识到光线太暗他看不到我点头。 于是马上说了句「嗯」。 很轻。 这货是神夏资深福迷,号称中国柯南,信誓旦旦要用手中的笔墨向全世界的莫里亚蒂宣战。 据说父亲也是退伍军人,任职文体局某个部门一把手。 一中有太多的官宦子弟,差不多每个没心没肺背后都是一无既往地权势滔天。 当然,像我这种贫下中农算是少数异类。 「我应该见过你妈,不是在电视上」半响,这货才来了句。 「在哪」「陈伯伯家」路灯下一块阴影投在他的脸上,让他的面容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眼睛里的微光。 文体局局长陈建军的故事家喻户晓,姥爷如是说,「这是个有胆识有魄力」的好干部。 「年轻有为,学识渊博,从当年知青中成长起来的孩子里面,这样敢想敢拼的领导人才时下可不多见了哟」。 很显然,母亲极少提及这个人,来自于那位新时代楷模的「英雄事迹」,大多都出自姥爷之口,所以我印象不深。 此刻从杨刚嘴里听闻母亲和陈建军交往如此缜密,让我没来由眉毛一跳。 这样的事情就如同听到比约克喜欢去卡拉ok唱《夫妻双双把家还》一样让人震撼。 闭上眼,各种景象纷至沓来:母亲隽冷如水的眼神,还有月光下的健美胴体。 那跑动中跳跃的乳房、左右颠动的肥白宽臀、光洁的背部曲线、丰满结实的修长大腿……杨刚停了好像那么两三秒,然后这逼又吐出几个字:「想不到阿姨交谊舞跳得那么好」「滚」是韩东的声音,音节很高。 那天回到家时已经很晚,凌晨三点,气温开始下降,我感到有点冷。 周围闷热的暑气散去,大团大团略微带着寒意的水汽弥漫在御家花园。 空气里浮动着苦涩的流苏清香,好像所有人都睡着了。 打开家门,屋里安静的出奇,暮气沉沉。 父母卧室有没有人我不确定,甚至连他们回没回来我都不知道。 两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同时出现在家里了,毕竟。 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把自己撂倒在床上,周遭无孔不入的忧郁把我瞬间包围。 高三时学校组织了大量的模考训练,基本上每次模考,我的成绩只能在全班中游徘徊。 因为报考志愿是在高考成绩公布之前,也就是高考完之后,学生要首先估计自己的分数,然后根据估分填报大学志愿,毫无办法。 母亲说,全国都这样,她高考的时候也是这样先估分再报志愿的。 那年时值西大在省内提前录招,神使鬼差地,第一志愿我就填了西大,好歹也是西北为数不多的重点大学。 高考结束后,母亲才问我,考得怎么样。 我说,还行吧。 英语是我的短板,打从初一我就厌倦英语课。 身为高材生兼资深教师,母亲自然明白我的禀赋,只是说,尽力就行。 一中张榜公布成绩的日子,我记得很清楚。 那天天气特别的好,前一晚刚飘落点小雨,天高气爽。 学校选择在校内主干道旁边的宣传栏里,公布所有当年参加高考学生的成绩。 母亲非要陪我去看。 结果出来了,我的名字出现在所有该校参加高考学生名单中的25位。 成绩离估分差别不大,裸分612,与平时的模考成绩极为类似。 看完成绩后,母亲一句话没说。 但她把脸撇开的瞬间,我还是看到了她微红的眼睑和秋水明眸里泛起的水雾。 02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1月尼日利亚首都拉各斯大爆炸2000人丧生;4月国航客机在韩国釜山坠毁128人失联;5月紧接着北方航空公司一客机在大连湾海域失事112人遇难,月末台湾客机在澎湖附近海域发生空难死亡225人;6月鸡西矿务局发生特大瓦斯爆炸111人失去生命;7月俄罗斯客机与货机相撞造成74人见了马克思。 而8月下旬正当我和母亲准备启程之际,新闻上正在播报北京大学某社5名队员在攀登西藏希夏邦玛峰的过程中,不幸遭遇雪崩,2人遇难,3人失踪。 如果说这一年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那就是韩日世界杯及中国足球队首次挺进世界杯决赛了。 然而,这似乎并没什么卵用,国足一球末进三连败无缘16强。 而两大主题曲《boo》和《letsttothernow》和《生命之杯》相比少了些火般热情,多了份紧迫强劲的冲击。 这类风格我多少有些喜欢不来。 不过那年的另一件新闻,却令我印象深刻。 29岁的香港三级艳星陈宝莲跳楼身亡。 据报道上说,不排除是感情问题,或是产后抑郁症。 她的片子我多少有所猎及。 而其主演的那部《灯草和尚》,还是00年父亲出狱后不久,在父母房间床头柜里发现的。 记得除了几套限制级dvd——甚至i级,抽屉底层,还压着些标有西地那非、十一酸睾酮双丸,阿伐那非的药瓶药盒。 我清楚的记得,当面红耳赤地检验完父母那些「淫秽收藏物品」,我全身像是裹了层浓稠的沥青。 连毛孔里也是,洗也洗不掉,很痒,但又毫无办法。 昏暗的房间内,电扇转个不停,吱呀作响,把燥热的夏日拉得越来越长。 但我也始终没弄明白,时值壮年、龙精虎猛的双亲二老,居然会有如此「奇特」偏好?开学前,母亲力排众议,买了个抢鲜版的诺基亚6100给我,。 还说要亲自开车送我去省城。 理由是,为了弥补对我高考的缺席,顺便想去平阳看看母校,散散心。 我当然欣喜若狂,抱着她鼻子眼睛嘴巴一通乱啃,最后在母亲一连串「啊呀呀行了行了口水都乎妈脸上了」的轻斥声中,结束那次明目张胆地「逆袭」。 记得那个时候很少有学生用手机,诺基亚均价6000,爱立信还没和索尼合并,出了一个翻盖型的就标价7200。 不说手机,连bp机都上千,这根本是普通高中生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同学间联系,都是用家里座机。 因此刚开学的时候,众逼们就拿个记事本让每个同学把家里电话都写下来。 后来呢,联不联系就不得而知。 谁知道呢。 8月中旬,母亲开回一辆崭新的毕加索。 我问,多少钱,母亲说,价格不贵,重在实用。 我难得地调侃了一句,说:「香车,美女,咱家都齐活了呗」「德性」母亲甩了一个白眼:「以后去平阳用得着,再说跑业务也方便」「嗯」「东西都收拾齐了没,趁高峰期前,妈带你去平阳多玩几天」母亲麻利地整理着换洗衣物和用具用品。 「也没啥可收拾的」「你呀,」母亲头也没抬,手上如行云流水:「有时间也赶紧考个证」出发的日子小舅小舅妈姥爷推着姥姥都来了。 父亲那天死活说要送我,母亲阴沉着脸,坐在驾驶室一言不发。 小舅看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说:「又不是啥生离死别,林林不是不回了,有姐代劳哥你还乐得消停点不是」「呸呸呸,张凤举你会不会说人话,」小舅妈一听急了:「啥死死死的,滚一边啃你槽子去」说完她自己眼眶却红了。 奶奶隔老远就眨巴着眉眼一路踉跄,小舅妈忙跑过去扶着奶奶,才避免了她老人家上演了一场出师末捷的戏码。 当车启动的瞬间,奶奶终于还是唱了出来:「凤兰啊,照顾好林林,」起初还能压抑情绪,后来就完全原形毕露放飞自我了:「我的孙子呃,想家了,见天儿就赶紧回。 啊?和平刚回没几日头,这孙子又要整丢啰,老婆子我这命嘞……」总之一阵稀里哗啦送别独奏曲,伴随着车子开出了老远,还能听见她老人家那独特而又充满韵律的京韵大鼓飘荡在城北上空。 恍惚间,我不知道自己是去上大学呢,还是要去上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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