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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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殊迷迷糊糊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身上盖着林沐则的被子，传来了阵阵的草药香气，有些发苦，不过也算是安眠。
他揉揉眼睛逐渐适应光线，周边的景致与往日醒来时不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在林沐则房中。
猛地起身发现林沐则并没有在房间中，慌忙推开门去寻人，却发现他正坐在院子中央晒暖煮茶。
林沐则听到沈殊推门的声音，并未回身，而是顺手拿了一只茶盏搁在小桌上，往里添了些茶水。
“醒了？过来坐吧，今日休日，先不授课了。”
沈殊走过去，拉了把小凳挨着林沐则坐在他旁边，端起雾气氤氲的茶水捧在手里。
“先生的寒症……”
“老毛病而已，不碍事。”林沐则抿了口茶水，“昨夜……多谢。”
沈殊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他宁愿林沐则让他多做些事，也不愿从林沐则口中听到一个谢字。人总是很奇怪，越来越贪心，越来越不满足，他更想让自己跟林沐则的界限再模糊一点，可林沐则像是背对着他筑起围墙，不让他靠近分毫。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林沐则的寒症到底已经严重到什么程度，轩竹闭口不提，陵城的人讳莫如深。
沈殊越想越气馁，捧着茶水一饮而尽，看的林沐则直叹气。
“茶要你喝可真是浪费。”
沈殊勉强勾起嘴唇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先生今日午间用饭了吗？”他一觉睡到现在，出来就看到林沐则煮茶，想也不用想定是没吃午饭。
“没有，不必做了，我让轩竹他们给你留了饭，饿了的话自己去厨房吃。”
“我不饿……”沈殊之后就没在开口，蹭在林沐则身边赖着又饮了几杯茶才离开。
晚上，沈殊摸黑站在墙角处，等着来送碳的轩竹。
“唉唉，轩竹轩竹。”
轩竹被吓得一激灵，转身差点撞上一边的石阶，闪身避开后又一屁股坐在石阶上面。
他喘了口气，等着沈殊，没好气地开口，“吓死我了，你有话不能早点说吗，非得黑灯瞎火地劫着我。”
沈殊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先生今天跟我说，以后的碳都由我来送，白日里忘记跟你说了，只能这个时候来拦你。”
轩竹不疑有他，平日里林沐则就与沈殊交情匪浅，他看的出来。
“行，燃碳就在厨房西南那角搁着，先生一晚上也只起三块，别燃多了。”
“知道了知道了，快回去吧。”沈殊说着推走了轩竹，拎起筐子就往林沐则的小院跑。
“先生，我来送碳了！”
林沐则捏着书角的手指顿了顿，听出来是沈殊的声音。
“进来吧。”
沈殊把门推开一条缝挤进去，就立刻将门合上，生怕钻进去一点，拎着筐子进了门。
手忙脚乱地将炭火燃起来。
林沐则在书案前坐着，余光时不时地往沈殊那里瞟，生怕那人一个不留意把自己给点着了。见他笨拙地弄好一切才放心地将目光收敛回书上。
“先生……”沈殊弄好炭火，脸上都沾染了些黑色炭灰自己还浑然不知，一下一下地蹭到林沐则身边，犹豫再三地开了口。
“先生的腿若是不适的话，夜间我可以来为先生暖膝。”沈殊说着脸有些红，说完还替自己找补道，“这是我从西厢院子的书房里看到的。”
“哪本书。”林沐则并不看他。
沈殊胡乱编了个书名。
“明日将那本书拿来让我看看。”
“……”
“可是先生的寒症，我听轩竹说，往年都是初雪时才燃上炭火，今年可才刚立冬就已经烧了好几日了。”
林沐则这才抬头，对上沈殊忧虑的目光，而后立刻错开，不再看他。
“莫听轩竹胡说，我自己有数。”说完又抬头看了看沈殊，“若无事就去休息吧，明日辰时再来。”
“可是先生……”
“我说出去！”林沐则现在真的疲于应对沈殊，他不是看不到沈殊眼里的希冀，他不能回应也无法回应，只能扯住沈殊靠近自己的脚步，然后转身在两人之间筑起围墙。
沈殊被林沐则突然拔高的音调吓得一愣，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小步，眼眶稍稍有些红。
“我知道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林沐则忍不住抬头，瞥到沈殊眼角的红意，心脏像是被捏住了一样，发酸也发疼。把人弄哭了，总不能就让他这么回去。
“等一下。”在他做出判断前，身体先有了反应，叫住了沈殊。
林沐则盯着沈殊的脸还有他死咬的嘴唇，叹了口气。
“过来。”
沈殊虽然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有骨气地转身走掉，但是林沐则一叫他，他就忍不住迈开脚步凑过去。
他走到林沐则面前，低着头不看他。
“蹲下来，低一点。”
沈殊蹲下身，仍是不看他。
林沐则无法，将人惹生气了就得哄这个道理他懂，可真上手了却一句软话都说不出，只能干看着。
他从怀里掏出软巾，沾了些小盏里的茶水，一手托着沈殊的下巴强迫他把脸抬起来，一手拿着软巾擦拭他脸上的炭灰。
“我知晓，沈殊。我都知晓。”他一下一下地用力擦着，直到沈殊脸上的黑色炭灰消失，浮现出红润的面颊，才慢慢放下手。
“可我不能。”
沈殊对上他的眼，等着他的下半句，眼里的情绪满的要溢出来。
“罢了。”林沐则看着沈殊的眼，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很想告诉他自己活不过二十五，可这样对沈殊不公平。
他二十五岁，带着沈殊所有感情离开，心满意足地变成一捧土，然后留沈殊一个人。若是真的这样，他才会万劫不复。
他的沈殊，应该妻儿皆在，含饴弄孙，百年无忧。
沈殊看着林沐则张了张口又移开视线，也没等到他的下半句话。
“回去吧，明日辰时，莫要迟到。”说完就将软巾放回怀里转过身，继续翻着书案上的医书。
沈殊在原地愣了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拎着竹筐就转身出了门。
林沐则在子时熄了灯，他用胳膊将自己从椅子上挪到了床上，被子里很冷，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他一向入眠很慢，往往都是快到后半夜才能勉强睡着，不到天亮就又睁了眼。
子时过半，林沐则仍旧很清醒，只是闭上了眼，并未睡过去。
门被打开一条缝，然后有个人影从里面挤进来，一闪而过。
林沐则听到了，不敢擅自睁眼，他可以感觉得到那人正站在床边盯着他。
味道，很熟悉。
进来的当然是沈殊，换做旁人自然没有这么大胆。
他怀里揣着一个汤婆子，将胸口都烫红一片也不肯拿出来，生怕变凉一点点。
林沐则的话他并不想在意，只能用力地抛到脑后不去想，回到小院里烧了些热水揣上，又蹲在林沐则的门口等着他将蜡烛熄灭。
虽然刚立冬，可夜晚已经发冷，就算怀里揣了热源也抵不住手脚都冰凉。
好不容易等到林沐则熄了灯，又过了一会才推开门进去，直奔他床边。
林沐则感觉到有什么暖呼呼的东西顺着被角塞了进来，然后就缩了回去。
沈殊见他还是没有动作，只当他是睡熟过去，又大着胆子将手伸进他的被子里，把汤婆子又向膝弯处推了推。他现在身上有些冷，又跑到还没燃尽的炭火边待了一小会儿，感觉到全身都热烘烘的时候，摸着床沿钻进了林沐则的被子里。
林沐则原本以为沈殊送来个汤婆子就会离开，可没想到这人去而复返，还得寸进尺地上了床。
沈殊挤进被子里，果然又是冰凉一片。一边扳着林沐则的腿抱在怀里，一边用手搓揉着他的膝盖。
不知道沈殊想到了什么，林沐则听到他叹了一口气。
虽然双腿被这样抱在怀里暖着很舒服，可林沐则实在是不能再继续装睡下去，正想要开口的时候听到了沈殊的声音。
“不想说就不说……”声音不大，更像是他在自言自语，“不想我知道也没关系……”
林沐则愣了愣，竖起耳朵继续听着，没有动。
“不要再说让我走的话了。”沈殊继续说着，手上还捂住林沐则的膝盖，好像有些发颤。
“我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