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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思宁拎着小皮箱在三楼乘坐电梯到了十二楼。 走廊上铺着灰色地毯,踩上去既柔软又舒适,她漫不经心的往前走,及至到了走廊的尽头,才发现她走错了方向。 她哀叹一声折返回去。 这家五星酒店,她住过好几次。 这好几次又分好几年,每逢春节都要赶回来探亲。 探亲不单单是看望父亲,还能和母亲小聚,说不上多开心,但终归有血缘关系,表面看上去还算热络。 刷了门卡,叮的一声后,女孩推开房门。 室内不算多宽敞,但布局合理,写字台,液晶电视,桌椅俱全,在靠墙的一侧立着衣橱,最下面一格放着保险柜。 这就是五星酒店的特别之处。 它干净整洁,并且安全可靠,倘若你有什么贵重的物品,可以方便保存。 女孩抬脚甩掉低跟凉鞋,扑通一下倒在床上:她从新西兰坐了12小时的飞机,而后又转机到了k市,一路折腾下来,浑身散了架般。 全身没有一块好骨头。 尤其是她的一双细腿又酸又痛。 她仰面朝天的躺着,根本不想动,微微闭上眼睛,马上感觉脑袋发昏,然而她不敢睡,勉强打开精神,女孩从床上缓缓坐起。 床铺很软,丝质被面光滑细腻。 她的手就像站在上面似的,不想离开,磨蹭了一会儿,才抬起屁股,歪歪扭扭的起身,光着脚丫来到浴室。 拍亮顶灯,柔和的光线扑洒而下。 透过干净的钢化玻璃,能看到墙壁上镶嵌着银白色的喷头。 郭思宁很想冲澡,洗去一身的疲劳,可想着继母在家等着自己,只得作罢,她来到洗手台前,拧开手龙头。 清凉的自来水打在掌心,很快凑成一捧。 她低头揉搓着面颊,潦草的洗了脸,而后取了置物架上的毛巾,仔细的擦拭干净,接着走出浴室。 拿起放在门口处的皮箱放在桌子上。 咯嘣两下,箱盖弹开,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箱子不大,装的东西有限,除了换洗衣物外,便是化妆包:方方正正的,上面嵌着面镜子。 郭思宁从里面取出一把木梳。 她的头发半长不短,刚过肩膀,堪堪能束起吊马尾。 女孩的脸很小,眉毛又细又长,却不浓重,与之相反的是睫毛,又长又翘,顾盼之间,犹如羽毛在眼睑处投下阴影。 她在镜子里左右照了照,觉得没什么不妥,遂找了件白色短裙套上。 此时,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她下意识的摸了摸下腹,歪着脑袋想着是否该先填饱肚子。 这几年在外漂泊,吃得大都是洋快餐。 偶尔也会到中餐厅解解馋,可味道却不对,想必是入乡随俗,更倾向于西方人的口味,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她学着做些简单料理。 别说味道如何,起码有家乡的蕴意。 如今真真儿回了老家,真想大吃一顿。 可终归只能想想,女孩甩甩头,出门前拿了酒店准备的方便面,撕开包装,当零食嚼了几口。 又硬又脆,有股添加剂的味道。 胡乱塞了一些,接着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肠胃终于缓过饥饿的势头。 出了酒店便有出租车等在门口,女孩坐了进去,报了个地址。 车很快行驶进主道,郭思宁坐在后面,摇下车窗,看着两旁飞逝的景物,怔怔的发起呆来。 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年,既熟悉又陌生,说不上多亲厚。 她就像个过客,在这里没有一席之地,那个家并不属于她,确切的说继母排斥她,而妹妹也跟她不亲近。 她都比不上家里的保姆。 那里只是个成长的地方,却没有童年的回忆。 因为她不想忆起,那代表着孤单,痛苦和煎熬。 所以每次回来,她都会住酒店,为此父亲没少唠叨,可她真的不想回去看继母的脸色,那张脸上挂着虚假的笑。 眼睛里透着淡淡的疏远和冷漠。 好似她是个外人,寄人篱下。 她确实也是,爸爸不疼,妈妈不爱…… 也许是意识到了,对她的疏忽,父亲在钱财方面并未吝啬,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还算充足。 妈妈也会给些零花钱。 她想她还是比大多数父母离异的孩子要幸福得多,起码她衣食无忧,有良好的教育,只要一直这么成长下去,她会有很美好的人生。 所以她很珍惜,并加倍努力学习。 尤其是见识过了外面的宽广和繁华后,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她在等待,等待自己羽翼丰满,能自由自的展翅翱翔。 尽管没有目的地,但起码拥有希望。 出租车驶进熟悉的街道,很快来到小区正门。 小区并不新,里面分为普通住宅和别墅区,由于年月久远,普通住宅的楼体已有了岁月的痕迹。 浅粉色的墙皮脱落,露出里面灰白色的墙面。 偶有不知名的野草长在楼顶,迎着晚风轻轻舒展着身姿,很快这样的场景便消失不见,几排三层别墅出现在小区的深处。 别墅是褐色墙体,从外表看上去却很新。 能住在里面的人家非富则贵,所以保养的还不错,就拿她们家来说,虽然不清楚父亲有多少产业,但听继母讲离婚时,着实被瓜分了上千万。 所以休憩住房这点钱,有钱人家并不在意。 下了出租车,女孩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接着抬起颇为沉重的脚步拾级而上。 她伸手按响了门铃,好半天没人应,心想难道家里没人吗?平常来应门的大都是专职保姆。 她又按了几下,退后两步,歪着脑袋瞄着客厅的玻璃。 隐约能听到脚步声,透过玻璃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紧接着防盗门被打开,里面显出一张憔悴的面孔。 女人的卷发乱蓬蓬的像个鸡窝,苍白着面容,眼下可见明显的黑眼圈。 她瞪着大眼睛,挤出一丝笑容。 “宁宁,你回来了。”她热情的说道,同时闪身请她进去。 女孩有片刻愣神,她已经记不清,两人有多久没说过话了,每次相见都不甚愉快,可哪一次女人都打扮的时髦华贵。 她穿着睡衣,连纽扣都系错了。 女孩并没有嘲笑她,反而心情越发低落,看来家里确实出了大问题。 “唔!”她只来得及哼了声。 女孩毕竟小,谁对她好,谁不待见她,心理有数,她很难将自己消极的态度扭转过来,实际上她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同继母来往。 在玄关处脱了鞋,抬头便看到,对方拿着拖鞋的手扬了扬。 “穿这个吧,还是新的!” 郭思宁抿嘴呆立在原处。 拖鞋是粉红色的,鞋面印着两只小猫,看上去乖巧可爱。 她没记错的话,妹妹似乎有一双,而且对方喜欢的东西,大都成对买,并不愿意和其他人分享,尤其是她。 女孩摇摇头。 弯腰从鞋柜里随便找了一双出来。 她无言的拒绝令女人的脸上显出尴尬和不快,但很快这点心思便在脸上消融,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客厅。 几只用完的杯子还摆在上面。 郭思宁看在眼里,觉得整个家完全不对劲,屋舍灰突突的,空气中布满了灰尘的气味,似乎眼看着就要发霉。 “客人刚走没多久,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女人淡淡道。 从她的字里行间,女孩品出了些许意味。 她问出了进门前就有的疑问,保姆去哪了? 女人抿着嘴角,显得无奈又悲伤。 她张了张嘴角,吐出辛酸的话语:“宁宁,我们家现在雇不起保姆了。” 女孩并未惊讶,只是皱起了好看的柳叶眉。 “这么着急要你回来,是因为咱们家破产了。”说着,女人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的脸上现出一丝窘迫。 随手从桌上的纸盒里抽出面巾纸。 她胡乱的擦着鼻涕,平时用的金丝手帕也不知去了哪里。 继母很注重仪表,她出身工薪家庭,长得俏丽,心机通透,要不然父母也不会离婚,独占父亲后,她开始肆意享受。 她喜欢穿金戴金,没什么审美可言,一味喜欢买贵的东西,独独喜欢在父亲面前炫耀一番,时常惹来父亲的讥笑。 她是没品味,没眼光的暴发户。 她心想,父亲有没有后悔招惹她,生下妹妹,进而同母亲分开呢? 坦白说,她有些恨继母,她是不光彩的小三,没有她,她将会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对她的眼泪,丝毫没有同情。 “是怎么回事?我父亲呢?”她瞪大了眼睛盯着继母。 她的音调不禁拔高了几分,她脑子转的飞快,破产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将无法完成她的学业。 那么这么多年在国外受的苦,将白挨了? “这几年生意不好,你父亲又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又鬼迷心窍的借了高利贷,利滚利如今盘算下来,也不知究竟是多少?”她止住了哭音,红着眼睛说道。 “上周讨债的追到家里来,你父亲躲了出去,到今天都没消息。”她满脸愁苦。 女孩的眉心拧成了疙瘩。 她突然站了起来,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女人被她突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眼睁睁的看着她在眼前来回晃悠。 “这么说我父亲彻底不见了?”她的脸色苍白,失去依靠得感觉并不好受,惶然而又无助。 “你报警了吗?”她驻足,扭头问道。 女人摇摇头。 “我不敢报警,咱们欠人家钱,那可是白纸黑字的欠条……”她双眼无神,呐呐的说道。 女孩继续踱步,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老实骨头,她攥紧了拳头,握住又松开,终于抿着的嘴角微微放松。 她难以自抑的将指甲放入嘴里。 “咯吱咯吱……”她将指甲的边角咬得咯嘣作响。 “那我们怎么办?”她又看向继母。 女人舔了舔嘴角。 她也不避嫌,拿起桌子不知谁喝剩下的茶杯灌了一口,显然女孩的紧张感染到了她,实际上,从事发到现在,她每一刻都紧绷着神经。 “我拆东墙补西墙的借了一些,可还远远不够。”她叹气道。 郭思宁心乱如麻,她从小没有安全感,四五岁便开始独自睡觉。 那时候她心中充满了恐惧,开着顶灯,窝在小床上,瞪大了眼睛,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四处乱转,生怕从哪里窜出来怪物。 如是搞得自己精疲力竭,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可很快又惶惶然的醒来,她怕睡觉,紧张得身心俱疲,实在熬不住,就开始啃咬自己的指甲,她上小学时仍是如此,总是把小手蜷缩着藏在袖子里,因为怕同学看到自己光秃秃的指甲,惹来嘲笑。 直到更大些,了解事理,明白根本没什么鬼怪,才渐渐戒掉这个毛病,可遇到难题,仍会自不觉的故态萌发,就像如今这般。 继母被她晃得心烦意乱。 “宁宁,你着急也没用,先坐下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她和悦的劝说着。 女孩就像没听到般依然如故,很快食指的指甲被她咬得露出鲜红的嫩肉,她又去咬中指,女人脸上显出不悦,可仍压制火气。 她从沙发上起身,从冰箱里拿过来一厅饮料。 “喝点!”她递给了过来。 郭思宁迟疑着接了过来,拉环打开后,就着开口喝了两口。 她那颗纷乱的心,稍稍平静下来,坦白说,她心理乱糟糟的,根本没有头绪,她六神无主的看着女人。 “阿姨,如果父亲一直不现身怎么办?” 不管怎么样,这个烂摊子都得有人收拾,而父亲是症结所在。 女人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中掠过恐惧,她抬头看着女孩,眉心微微皱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拖沓。 “我,我想你能不能和你母亲借点钱……”她低声下气的开了口。 女孩愣了片刻。 “你说什么?”她歪着脖子,眼睛盯着她。 女人耷拉着脑袋重复着。 女孩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的抿起了小嘴。 她是破坏母亲婚姻的第三者,如今家里落魄,居然开口向原本的情敌,受害者借钱,她的脸皮真厚。 郭思宁暗啐。 “我,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过分,可我也没什么办法,我的银行卡和信用卡都被冻结了,别墅和门市房已经被抵押了出去……” 女人开始倒苦水。 “现在咱们家的事都传开了,亲戚朋友还哪敢再借钱给我们……”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又滚了下来。 女孩感到头疼欲裂。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女人又说了些什么,根本不清楚,好半天,她才住了嘴,眼巴巴的看着她。 这一刻,郭思宁感觉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一寸一寸崩塌。 以前的生活,说不上多幸福,但起码无忧,如今家里负债累累,父亲又下落不明,以后的日子会怎样? 依靠母亲吗?她开始犹豫。 她能感觉到母亲对父亲的恨意,如果将实情和盘托出,她肯定不会帮忙,可如果不说实话,要钱得有个由头? 要她撒谎欺骗母亲的钱财,用来供养继母和妹妹? 于情于理她都做不到,可继母那张卑微的面孔就在眼前,她又狠不下心肠立刻拒绝。 她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敷衍着:“我试试看吧!” 女人嘴角微微翘起,眼中精光乍现。 她们家现在是很难,但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起码她名下还有一处房产,就算丈夫真的消失,她也不会一无所有。 只是她不甘心。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真要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很难吃的消。 再有她如今马上四十岁,青春韶华不在,离开郭松柏,也不见得有个好去处。 她心存希冀,盼望着丈夫能筹措到资金,度过难关,可她也清楚,谁都不是活菩萨,想要借钱,千难万难。 可人总得又个盼头,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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