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下） 生而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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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吴钰诚微微吃了一惊。
他一开始是以朋友身份向母亲介绍恩格马的，也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暴露什么。
她怎么会这么问。
“哪个国家的人啊？”吴母又追问道。
怎么打听这个来了？
“他嘛……”按照他之前跟岳山撒谎的话回，说恩格马是埃及人就好。
但吴钰诚感觉有点累了，掩饰自己遇到的事情，掩饰他喜欢的人。两件事都让他觉得疲惫。
犹豫片刻之后，他改口道：
“妈……别问了。”
“怎么啦？你这孩子。”吴母倒没有她老公那样不搭理自己孩子，她很关心儿子，但又怕自己的关心对他来说是多管闲事。
“没怎么啦……”吴钰诚有些没胃口了，他不再继续吃水果。
“妈也不跟你遮遮掩掩的了。”吴母叹了口气：“正常孩子哪有你这样的，平时也不跟爸妈说话，朋友圈直接屏蔽我们。过节了，带了个外国人回来，妈担心你啊。”
“你担心什么呢？”吴钰诚抬着眼，他最近头发长了很多，也没有剪，眼眉常常被刘海遮住。
“钰诚，你，不喜欢女的，对不对？”
“……不至于，我女性朋友也是有的。”他还是本能地，想要掩饰。
万一妈妈不接受，那他，就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了。
“别打岔，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喜欢，我有一次看到你手机相册，里面都是男人的照片。”
应该说，是男人的性感照片……吴钰诚也是正常人，是出于某种需求才收集这些的。
但这是他的私人物品啊！
真的假的？她什么时候翻自己手机的？——吴钰诚在无力感的基础上又多了几丝火大。
这也太不尊重自己了！
不行不行，不能一回家就跟家里人发火。
而且他的妈妈，还是好说话的那个，沟通不顺罢了，不能喊叫。
吴钰诚努力控制住脾气，耐心地点头对母亲承认道：
“妈，恩格马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这跟他的种族、肤色，都毫无关系。如果你不接受他，那么干脆……也别把我当儿子看了。”
站在浴室门口准备出来的恩格马全身一震，他的听力太好了，就算不愿意，也能偷听到吴钰诚和自己母亲的谈话。
“你干嘛这么严肃啊，钰诚。”吴母勉强地笑了笑：“说什么重要的人，你还小，太容易感情用事，你多接触一些人就明白了，这个世上，只有爸妈是真正无条件爱你的，其他人都……”
吴钰诚垂下的眼睛。
太累了，这样的谈话。
“钰诚啊。”吴母看出了儿子精神上的失落，她语重心长道：
“我其实无所谓你选择跟什么人在一起，我担心的是，你究竟能不能承受你选择所带来的的后果。
妈可以接受你喜欢的任何人，可是你爸就……”
吴钰诚稍稍地吃了一惊。
他听到了什么？
母亲……愿意接纳恩格马吗？
真的吗？
她作为母亲，更担心的，是外人会不会因此对自己不好。
那个小肚鸡肠的家伙，岂不成了自己？
“钰诚，你干嘛哭啊？”吴母有些惊讶地问道，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的话对吴钰诚来说意味着什么。
浴室门也在此时被打开，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到吴钰诚的身边，从衣服口袋里拿出纸巾，非常细腻地、动作自然替他擦去了眼泪。
吴母发现，她并没有因为两个男性做出亲密举动而感到恶心，她作为母亲，第一时间察觉到的是：这个人，对小钰诚真好。
“你可真爱哭啊，钰诚。”恩格马笑得如沐春风，他的语气略带一丝调侃：“被我看到你向妈妈撒娇的场面，就不害羞吗？”
“你又戏弄我。”吴钰诚破涕为笑。
“好啦，都要十二点，你快去洗了，早点睡吧，你也跑了一天路了，不累吗？”恩格马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嗯。”勇者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去洗澡了。
客厅里只留下了高挑却柔弱的吴母和与之相比如巨人般高大的恩格马。
“阿姨，你也早点休息吧。”
“我去给你拿床被子。”吴母说着准备起身，恩格马及时拦住。
“不用麻烦了，这么晚找被子一定会吵醒吴钰诚他爸爸的，还是不要惹他不高兴比较好，现在反正也不是很冷，我们两凑合盖一床被子就行。”
“也好。”想到老公一旦被吵醒就会生气，吴母也就作罢，她听从了恩格马的建议，让他去收拾桌上的碗，自己则是回房间睡觉了。
浴室传来了潺潺的水声，吴钰诚看着地板上有些泛黄的瓷砖，任由热水浇湿头发，顺着下巴滴落。
他关上水龙头，用毛巾擦干身体，镜子里映出他自己的面容。
在异世界的这些日子，他的相貌其实是有变化的，只是在异世界，镜子这种东西不常见，他很少能像今天这样审视自己。
因为训练，他的身体上长出了不少肌肉，整体体重应该没变，但手臂和背部肌肉都变得紧实了。
吴钰诚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他第一次察觉到，他的瞳色似乎变了。
一般中国人的瞳色都是灰黑或者深棕色，而自己的眼睛颜色，微微有些发紫。
搭配着略长的黑发，他有些不认识镜子里的人了。
这是自己吗？
————他隐约想起，记忆里某一位勇者也是这样的瞳色。而且，好像，他还在什么地方也看过这样的眼睛什么地方呢？他想不起来了。
吴钰诚穿上干净的内衣，走出了浴室。客厅灯是关着的。
妈妈和恩格马都去睡觉了吗？
就在他也准备回到房间时，一双臂膀从背后抱住了他。
“别出声，会把你父母吵醒的。”恩格马把脸埋在吴钰诚的颈子和肩膀之间，他感觉到对方未干的头发有点碍事，就把双手伸到吴钰诚的耳边。
温暖的风从他的手心吹出，不同于家用吹风机，恩格马用魔法吹出的暖风没有什么声音，不会吵醒他人。
吴钰诚闭上眼睛，倦意来袭。
等到头发吹干的时候，他差点靠在恩格马的怀里睡着了。
“真厉害，还能当吹风机用。”吴钰诚眨巴着眼睛说道。
恩格马看出他很疲倦了，便弯下腰打横抱起他：“睡吧，我抱你上床。”
“喂，我快被你宠成低能儿了啊！”勇者抱怨道，自己真的是睡他的那个人吗？怎么他的攻气比自己还要十足？
“那样最好。”恩格马侧身打开门，把吴钰诚轻轻地放到床上，缕开他的头发，轻啄了一下他的额头。
勇者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了，也不知道他能把魔王的话听进去多少。
“如果我说，我希望你离开了我就活不下去，会不会太自私了？”恩格马轻轻地、用吴钰诚几乎感觉不到的手法，抚摸着他的脸。
这个人，长得很好看，他的相貌和他待人处事的方式一样细腻。
吴钰诚沉浸在他的气息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也……不要你……离开我……”
他太困了。
在说完这句话后，就靠在了恩格马的怀里，蜷缩着身体沉沉地睡去。
可以用魔力代替睡眠的魔族，唯有静静地看着恋人沉眠。他不能吵醒他，只能借由对方微弱起伏的身体状态来感受他的生命力。
恩格马用他作为魔族微凉的手指抚摸着吴钰诚的脸，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哀伤。
那个会先离开的人，不是我啊。
早上八点。
在休息日喜欢睡懒觉的吴钰诚，被母亲叫醒去吃早饭。
恩格马也陪着他一起吃，餐桌上坐着四个人。吴父看到这个皮肤有些黑的男子给自己的儿子夹菜，剥开鸡蛋壳。
他不傻，看得出两人的关系亲密得非比寻常。
“钰诚。”吴父对儿子说道：“你这几天没什么安排吧？”
听到父亲这话，吴钰诚几乎下意识抖了一下肩，他已经很熟悉这套话术了，也明白父亲打算说什么。
“我们单位的同事帮你介绍了两个女孩子，这两天你去看看吧。”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去山区支教？
吴钰诚看了父亲一眼。
自己不是个善良的人，他的动机不纯，但，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的，就是眼前的亲人。
“不用了。”吴钰诚一字一句地说道。
恩格马和吴母互看了一眼，两个人都不知该不该插手阻拦他们对话。
吴父脸色很不好看，他向恩格马投去了厌恶的目光，说道：“为什么？是因为你带回来的这个黑人吗？”
恩格马虽然不知道吴钰诚社会里人和人之间的歧视状态，但他能明白对方是看不起自己的肤色。
吴钰诚捏紧拳头，眼看着就要爆发。
吴母看出父子俩又要不和，便赶紧劝道：“一大早的，好好吃饭。不愿去就算了，这种事急不来。”
“你也是。”吴父撇了妻子一眼，抱怨道：“都是你把他惯成这样的，要是高中那会就听我的，把钰诚送去治疗，今天也不是这个结果。”
送去……治疗？
恩格马难以想象自己听到了什么，吴父接下来的话，听得这位异世界君者全身发抖。
“你这是精神疾病！不正常，治好了你就会喜欢女人了。”
联想到吴钰诚最喜欢看的电影和他一贯对周围人眼光的介意，魔王总算明白他是怎么变得这么容易自我否定了。
“啪——”吴钰诚猛地放下筷子，发出的巨响让夹在中间的吴母吓了一跳，她马上为吴钰诚求情道：
“别这样说啊，慢慢来。”
“你再护着他就跟他一起去乡下好了！”
“爸！”
吴钰诚双手颤抖，他忍无可忍，咬牙对这个养育自己到大的男人说道：
“我对你来说是个不听话的儿子……你有养育的我恩情，我是亏欠你的，所以我能忍你这样说我。而且忍不了我可以走……
可妈妈从不欠你，她这些年一直照顾你生活起居！你没资格赶她走！
而且，你也不用赶她走。
你发火的原因是我，不是她。
我看……我就不该回来。”
说完，吴钰诚就起身，甩门离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