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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远方隐约透出一点微光。 瞧着似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可他伸手去扒,那光竟大放开来, 毫无征兆地包裹住了身体。 也就是在同时。 外界岿然不动的白栎幼苗于无人看见之处陡然一震。 仿佛发出了什么微弱的,近似心跳的颤动声。 当明亮的白炽渐渐退却之后,嬴舟放下遮挡双目的手臂, 一片青山绿水之景便映入眼帘。 带着点熟悉, 又略微陌生。 他走在芳草葳蕤的矮坡间, 怔忡地环顾四野。 此地是…… 白於山吗? 可不太像。 满目的碧树并不高大巍峨, 反而显得荒凉, 山石的走向和摆放也与记忆中的不尽相同,但不知为何,又总给他一种, 这就是白於山的错觉。 正在这个时候, 嬴舟听见茂密的丛林内传来许许多多纷杂的声音,有老有少,喧哗得热闹不已。 “大家, 要努力修炼啊!” 开口的是个略为苍老的男声,“咱们好不容易才得机会有了灵智, 不能辜负此千载难逢的际遇!一鼓作气,修成人形!” 很快一帮话语紧随其后。 “修成人形!” “修成人形!” 然而这满山漫野半个人影也没有见着。 嬴舟举目朝旁打了个转悠,方后知后觉地发现,是面前的草木在说话。 幽邃青碧的林木间, 枝叶层层叠叠,茁壮生长的桑树、檀树、松柏和白栎不胜枚举。 春风拂过,能嗅到极清新的,山林的味道,那是融合了泥土、根茎与花香的,最原始的纯净。 他伸出手去,想要接住一枚飘落的树叶,但叶子却径直穿透了掌心,悄然坠地。 嬴舟仰望明媚蔚蓝的苍穹,恍惚意识到……这是小椿的记忆。 是她刚刚开智,与族人们生活的,那三千年前的过往。 激昂喧天的亢奋声中,他听到有人脆生生地问道:“修成人形有什么好处吗?为什么一定要变成人哪?” 话音刚落,另一个反驳她:“笨,修炼成人,你就有腿,有四肢,能到处跑了,也能去山外看看了。” 那人似懂非懂地拖长了一声“哦”,言语很天真,“山外都有什么?” “……”对方沉默片刻,大概是触及到她的知识盲点了,不由含混起来,“这、这你得问大椿叔。” 方才负责鼓动军心的树灵发了话:“我也不曾去过山外。” “但从这些年见到的那些误入山里的外族人来看,山的下面应该有很多新奇的事物,像是可以引出火焰的石头和小筒,还有盛装水的圆形器具,以及能飘出香味的浓稠吃食……” 接着就听到旁人补充:“听说山的外面啊,有十个……不对,有一百个白於山那么大呢!” 后者闻言,禁不住溢出夸张却发乎内心地感叹。 “哇!” 年长的女音笑道:“不愧是三十六,总爱问这些问题。” “等你以后长大,凝成了人体,就能自己去外头亲眼瞧一瞧了。” “哇!” 她还在哇,从未接触过的未知之物,令她局限的思维骤然开阔起来。 也正是从这一刻起,对山外世界的期待与向往便深深钉进了心里。 “三十五,三十五,你听见了吗?有生出火焰的石头和小筒呢!山外面真的好有趣啊!我也想尝一尝会飘出香味的水。” 她无比兴奋地欢呼雀跃,“我得快点修炼才行了,不能松懈!” 旁边的桑木不以为意地轻哼,“大椿叔一千七百年的修为还没能得道成人呢,你呀,早着呢。” 正交谈间,不知是谁沙沙地摇动着枝叶,透出看热闹的语气:“东北山下来了两头水马!”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山都在重复。 “水马?” “有水马诶……” “水马长什么样儿啊。” 她接着说:“洞里又钻出来一头犲山兽,它们打起来啦!” “水马和犲山兽打起来了。” “水马和犲山兽打起来了……” “水马和犲山兽……” 这消息便从案发之处经由沿途的树一棵一棵地传了开去,荡起波涛般地窃窃私语。 在杳无人迹的白於山上,仅是几只走兽的到来也能让一众草木津津乐道。 它们无事可消磨,每天除了修炼就是日晒雨淋地伫立在原处,因而几乎所有的树灵话都不少。 它们聊天气,聊飞过的鸟雀,聊附近的走兽。 早起时睁开眼,沐浴着当空洒下的暖阳,能嗅到洁净清爽的空气,整个树体皆是和煦温暖的。 嬴舟站在这片记忆里,似乎也从周遭光芒的变化,体会到她心情的宁静舒缓。 “我今天往上面窜了两寸来长呢!” 有人招摇着枝叶炫耀道。 “什么了不起的……”同伴低声嘟哝,“我昨夜吐纳的灵气多,修为涨得比你快。” “那、那我的枝干还比你壮呢。” “我五感比你灵!百里外的动静都察觉得到,你行吗?” “可恶,我是不会输给你的。”那人忿忿,“我们明日再比!” “比就比。” 每日的清晨时分是一日之当中最叽喳闹腾的时段,嬴舟看见白栎树旁的铁桦晃了两下枝桠,嗓音稚嫩地叫她:“三十六,你醒啦?” 那会儿的白栎还仅是棵两丈余高,青涩壮实的小树,和后世参天蔽日,巍峨雄壮的姿态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她舒展着浑身的枝叶,松快地感叹:“睡得真舒服。” “三十六。”铁桦由衷敬佩,“你昨天冥想了半日,夜里还睡那么久,你好勤勉啊。” “我就不行……总要发呆去瞧蚂蚁搬家。” “嘿嘿,那是自然。”她笑得很腼腆,“为了早点修成人体,去山外面玩儿嘛,不勤勉怎么行。” 在这件事上,她总是格外的有干劲儿。 隔了半晌,发觉白栎竟沉默下来,铁桦不由得问:“三十六,你怎么了吗?” “唔……”她只在那儿别扭地思忖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三十六’这个称呼怪怪的。” 说完怅然一叹,“你没开智前,原本我是叫小椿的,现在你来啦,这个名字只能顺给你了。” 白栎苦恼地捂着树干,“啊,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冠‘椿’字呢!换别的名儿不好吗?这样大家便不必以数字排号了。” 她雄心勃勃:“我想叫‘大壮’!听上去是不是特别威武?” 铁桦还没来得及回答,一边的桑木就泼了盆冷水,“‘椿’是有寓意的,大椿叔特地挑的字,希望我们可以长寿无疆——不懂别乱讲。” 她挨了顿斥责,鼓起腮帮子撅噘嘴——虽然也没有腮帮和嘴——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三十五大自己一辈。 铁桦却十分好奇地问:“三十六,咱们这族的树灵,一共只得三十七个吗?” “是呀。”她解释,“白於山受女娲之力感应,在千年前陆续觉醒了不少草木,近几年虽也有,但已经很少了。你是最后一个,算上你刚好三十七。” 铁桦:“那我怎么不叫‘三十七’……” “小椿不好听吗!”后者恨铁不成钢。 “也好听。”对方笑起来,继而伸展着四肢发愁地打量自身,“真羡慕你们,枝条柔软轻盈,我的总是僵硬得很……” “那你更要加把劲修炼呀!”她鼓励道,“早点变成人,便能随心所欲的活动身体啦!” “嗯!” 时光在记忆里飞速地流转,花开花谢,春去秋来,梢头的树叶落了又生,荣枯轮回,说不清是多少个百年、千年去了。 某一日,白栎从一场甜梦里醒来,蓦然听见四周充斥着嘈嘈切切地议论声,隐约是在谈论什么讳莫如深的事情。 “三十六!” 铁桦紧张地往她跟前靠拢,“你终于睡够了!” 她怔愣地打量附近,“怎么?” 远处近处的树灵们纷纷回应:“知道吗?七哥‘沉眠’了。” “七哥?” 另有人问,“什么是沉眠啊?” “嗐,就是让自己睡过去,一睡不起的那种。” …… 年长的那位语速极快,又压着嗓子,“他昨夜和大椿叔吵了一架,说自己受不了了。” “修炼了一千五百年,还是望不到尽头,他不想成日成日地盯着这一亩三分地,纹丝不动地看,要大椿叔给他一个确切的时间。” “叔教训了他几句,七哥便说自己要去‘沉眠’,不愿再修炼了。” 言尽于此,众人只剩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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