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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议的人毫无意外地超过了三分之一。 公开异议,没有十全的把握,没有人会这样站出来挑战一个未来可能担任商会主席的人物。 这不是异议,这是宣战。 老主席捏了捏鼻梁,他摘下眼镜,无声地轻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按照规定,今日选举下届主席之事便作废了,延后再议。” “散会吧。” 老主席一离场,会场之中的哗然之声便有些收不住了。 一波一波的议论声袭来,宋玉章偏过脸对聂饮冰道:“走吧。” 聂饮冰微一点头,两人一齐往礼堂外走去,其余的反对票人选也跟着两人鱼贯而出。 出去的时候正是大中午,冬日暖阳洒向头顶,柔和、温暖,犹如一双温柔的手掌抚过头顶,宋玉章回头,他身后有百人亦步亦趋地追随,见他停顿,便也停顿。 人群之后是一片空旷如人口的门,门里会涌出怎样的猛兽,宋玉章拭目以待。 宋玉章和聂饮冰坐同一辆车回聂家。 一到聂家,聂青云就上来迎了,“怎么样?” “选举延后了。” “只是延后?”聂青云道,“那谈了吗?” “还没有。” 聂青云深吸了口气,“也好,等他来找我们谈吧。” 聂饮冰沉默听着,对聂青云和宋玉章的意图隐约有所察觉,眉心微微蹙起,没有说话。 宋玉章去看了看聂伯年,聂伯年虽然出院了,但脸色看上去还是不健康,理发师傅给他剪短了一点头发,在外力上为聂伯年强行带来了一些精神,只是宋玉章看着,却觉得这精神的短发显得聂伯年的虚弱更叫人心惊了。 大中午的,聂伯年就犯了困,没说几句话,眼皮就开始打架,宋玉章抱他上了床,让他好好睡下。 书房内,聂饮冰罕见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这样太冒险了。” 宋玉章同聂饮冰接触的时间长了,渐渐也明白聂饮冰只吃亏在一张嘴上,心思未必就有多浅薄。 “不冒险,怎么得利?” “不怕报复?” 宋玉章从口袋里取了烟,火机“啪”地一点,他吸了口烟,淡淡道:“就怕他不报复。” 孟庭静从礼堂出来回孟宅,路途走到一半,他叫司机换了方向改去了码头。 码头的办公室内存不住热气,冷冰冰的,孟庭静坐在冰冷的办公室里思考,什么都不干,纯粹就只是思考,冷静的、跳脱出急怒的思考。 宋玉章,不是当作是对手。 孟庭静开始审视宋玉章,以一种新鲜的从前完全不曾有过的角度。 沈成铎。 孟庭静的脑海里忽然跳出了这个名字。 这是个挺上不了台面的人,孟庭静一直对他很看不上,认为他粗俗下流,行为不堪。 然而宋玉章将他招到了麾下。 孟庭静并没有在意这个他看不上眼的人的去处。 然后,是廖天东。 此人贪婪狡猾,色厉内荏,见风使舵,是个有奶便是娘的王八蛋,只要出够了筹码,谁都能收买,所以廖天东的倒戈也不足为奇。 铁路、债券……这些事务,不知怎么,经由宋玉章的手做出来,便让他感到特别的不以为意,总有一种被小猫抓了之后的看戏之感——他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小花招。 孟庭静忽而醍醐灌顶,原来他一直都将宋玉章放在了那样一个位置。 从小到大,他都天然地习惯性地俯视任何人,因为觉得这些人全都不配,没有哪一个地方比他强。 这种俯视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以至于当他用俯视的态度去看待宋玉章时,他自己都丝毫没有察觉。 这种东西,别人提醒了也没用,非得自己参透才行。 自己参透自己,是对自己灵魂的一次活扒皮,硬生生地将自己最本质的部分鲜血淋漓地抽出来品茗,好与坏,都自己受。 如同世间所有的得道高人一样,孟庭静在冷而空的办公室内一念灵通大彻大悟。 醒悟了之后,孟庭静反躬自省,认为怪不得宋玉章总要跟他吵,吵又吵不出结果,原来是两个人没想到一块儿去。 宋玉章总是怪他为什么要叫他低头,他呢,固执地想要宋玉章的那么一点偏爱,牛头不对马嘴,怎么可能有结果? 孟庭静笑了笑,他想他终于参透了,那么,他就先来改正自己的态度吧,认认真真地、平等地、完全地将宋玉章放在与他齐平的位置去看待吧。 孟庭静正视了宋玉章,在联合会结束的求援。 他们之所以敢跟着宋玉章在大礼堂里一个个站起来“提出异议”,可都是指望着宋玉章所许诺的好处。 宋玉章派人过去安抚,同时也帮忙应付查账。 柳传宗是其中的顶尖好手,他一个人一天能转三个银行,勉强算是能应付。 至于聂家那一系,遭受了怎样 的打击报复,宋玉章就不能在细枝末节上知道的特别清楚了。 聂青云只说了三个字,“顶得住。” 战争就会有伤亡,没有做好伤亡的准备就不会宣战。 宋玉章忍受了孟庭静的到他家中做客。 两边的车几乎是同时到达。 宋玉章在车内看到了前头下车的孟庭静,他随之也下了车。 车门“嘭”的一甩,孟庭静回头看来,四目相对,孟庭静笑了笑,“宋行长。” 宋玉章也笑了笑,“孟老板。” 两人在海洲连斗了一个月,此时见面却是彼此心平气和,言笑晏晏,仿佛前程往事,好的坏的全都不见,只剩下两张客气又虚假的笑脸。 担任商会主席十几年,老主席最擅长的就是和稀泥,这兴许是他卸任之前所能调停的最后一桩案子,也是最要紧的一桩案子,调停的好,那就是未来十几年的和平,调停的不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海洲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说实话,老主席对孟庭静有一些失望。 商务联合会成立的契机是战时,,“小宋,我今天就倚老卖老一回,给你们做做和事佬,你们看怎么样?愿不愿意卖我老人家这一个面子?听我说两句话?” “钱主席这话谦虚了,您老人家德高望重,说什么,我这小辈就听什么。” 宋玉章摆出了俯首帖耳的姿态,老主席很满意,又看向孟庭静,孟庭静微微一笑,“钱主席,我对您一向敬重,您的金玉良言,我受用不尽,请说吧。” 两人态度都是如此之好,老主席却并不感到欣慰,怕两人只是敷衍他,敷衍完了出去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老主席也是头疼,照理说孟庭静的实力显然是要比宋玉章强横得多,但孟庭静的行事作风也叫老主席心头打起了鼓,他选新主席当然是希望新主席能像他一样继续庇佑海洲大小商户,但若是选出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新主席,那就不是海洲之幸,而是海洲之祸了。 老主席心有疑虑,话还是很柔和,很好听,大致意思是向宋玉章和孟庭静传递了“合作共赢”“团结一心”“爱与和平”“有话好好说”等重要思想。 两人听的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老主席也不知道他们是真赞同还是假赞同,洋洋洒洒地说了快一个钟头后,觉得说的差不多了,他站起了身,“你们俩再单独聊聊吧。” 老主席出去关上门,将会客室留给两人,希望两人能达成和解后再出来。 会客室朝南,南北通透,阳光从镂花窗户里射入,两人头顶上都是披着万丈金光,又像是悬着无数利剑。 屋内陷入一种焦灼而漫长的沉默,两人之间似乎还从来没有这样安静的同处一室过。 他们仿佛是天生的不对付,只要碰在一块儿,就能冒出火星子,好的时候也一样,说着说着就要吵起来。 宋玉章端坐了一会儿,忽而瞥眼过去,一眼又收回,过一会儿又瞥眼过去,这样来回几次后,孟庭静转过了脸,“有话就说,别这么偷摸着撩闲。”语气冷冷的,内容倒是有一点亲昵的意思。 宋玉章笑了笑,“钱主席的意思我明白了,以和为贵,我也不想斗,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不要搞一言堂,设两个副主席就行。” “设两个副主席?”孟庭静也笑了,笑的很柔和,“你和聂饮冰一人一个,以后我什么都不用干,光和你们两个扯皮?” “孟老板,你误会了,我们只想自保。” “是吗?我如果不肯呢?” 宋玉章抿唇一笑,垂下眼睫,低低道:“那可就辜负钱主席的一番美意了。” “辜负他的美意,不正称了你的心吗?”孟庭静道。 宋玉章抬眼看他。 孟庭静斜睨过去,“你以为你那点心思我想不透?” 宋玉章微微一笑,“怎么会,我知道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自然是夸。” “我这样配合,就只是夸?” 宋玉章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挖苦自己,难得的,他有些无话可说。 当众异议是兵行险着,但他这个人从来都是考虑完全,不愿做最纯粹的冒险。 宋玉章一早便想好了,以他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孟庭静在海洲的地位。 当众异议的下场无非就是激怒孟庭静。 孟庭静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放下身段同他们谈判,二便是激烈地报复,叫他们服软。 无论孟庭静走哪一步,宋玉章都有路可走。 孟庭静但凡是用了报复的手段发泄怒火,在老主席这儿,他就是落了下乘,只要他们坚定地挺住,老主席不会任由他们这样斗下去,到时候依旧是要坐下来谈判。 宋家的力量不够,聂家的力量也不够,那么再加上老主席的动摇呢? 孟庭静很聪明,宋玉章想他应该想得明白,然而孟庭静还是选择 了后者。 到底是孟庭静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还是另有用意?宋玉章手抚着茶杯,有些琢磨不透。 孟庭静收回了目光,不咸不淡道:“这个商会主席,我不当了。” 宋玉章目光飞快地望过去,孟庭静在对着他笑,眼睛很亮,是一种不怀好意的亮,语气很柔和,“你喜欢,你来当,我给你当副主席,你放心,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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