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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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猛然间醍醐灌顶:临摹《张玄墓志》既耗体力,又耗心力,逼得她非得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不可,一旦做到这一点,她思考旁杂东西的功夫减少,注意力慢慢转移,这才是真正的解脱呢。 解此玄机之后,珍卿更加专心临摹《张玄墓志》,身心健康果然大见起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幺幺 50瓶;上弦月夜、natsuko 20瓶;拾光 16瓶;爱傻笑爱生活、nancy、一条想要翻身的咸鱼 10瓶;23155266 2瓶;顾无非、尔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修身养性制嗔心 转眼新一年元旦过去。 陆三哥其实忙碌得很。他的教育基金会已开始运营, 运行的初期事情庞杂得很,好多事需要他亲力亲为。 他生意上的事务也很庞杂。 三哥上年借万国博览会的东风,让他名下产品闻名遐迩。他趁机扩大国内市场份额, 又成功把产品营销到南洋。而他们的丝绸、茶叶、瓷器,在西洋也算打开了局面。 就在珍卿浑噩度日的两个月, 中新绸厂按往年与消费者约定, 又办一场规模庞大的服装设计大会, 其后同样也办了时装展览大会。陆三哥刻意低调, 他的风头倒不太大, 但该参与的他也要参与。 所以,珍卿虽与三哥住在一起,同桌吃饭的机会也很少。上个月三哥却拨开冗务, 拉着她到处散心玩乐。她这一场精神创,到底耽误了三哥正事。三哥从江平回海宁后,忙得日日早出晚归, 明明在一个屋檐下, 常常几天遇不到。 三哥又到楚州出差去了, 珍卿按部就班地过日子。 好像是从某个礼拜五开始,坊间关于三哥的绯闻又来了。这个绯闻对象身份很明确, 是个叫乔如蓁的千金小姐, 报刊上明白列出乔如蓁身世,说她是海宁警备司令部新调来的乔将军之侄, 她本家是蜀州百年望族, 据说乔小姐已发下豪言非“陆公子”不嫁。更妙的是, 一个卖得很好的娱乐小报, 登出三哥与乔小姐吃饭的照片, 取景的框框仅把三哥和乔小姐框在内, 那文章作者言里话外,仿佛是媒婆上身,已在暗示读者郎有“情妾有意,好事将近”了。 谢公馆的诸位家人,包括爱操心的杜太爷,听到这四面发酵的绯闻,免不了要关心则乱的。 珍卿这当事人反倒镇定如恒,一是她最近热衷于修身养性,临摹碑拓竟养出一点佛性,心里的涟漪没那么大。而且她晓得三哥不至于乱搞。就算乔小姐果真非君不嫁,谢公馆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不大可能对珍卿背信弃义。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实情比她预计得糟糕一点——三哥果然跟姓乔的擦出火花,珍卿也不怎么犯怵。论情份她跟三哥是自由恋爱,水到渠成;论名份,他们早就订婚确立名份,见证人可是很多的;就算名份、情份都不够份量,官压官她也不输给乔小姐啊。 就那个姓滕的莽汉亲爹,她杜珍卿不想认是一回事,真要她这个亲闺女回心转意,要亲爹给亲闺女铲除情敌,他还不是屁颠屁颠跑过来。 伟人说得太好: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更无穷。她除了在学校斗过女校霸,在家里斗过小恶霸,一个够牌面的情敌都没得。 礼拜六这天下学,珍卿特意赶去一家钟表行。三哥前年给她买的瑞士金表,她用了也快有三年,指针走得异常精准,只是今天画一张演讲宣传海报,把红色表带沾上油彩,想看看能不能清理干净。 也是有点冤家路窄,珍卿刚走进钟表行前厅,遇到从里面出来的培英校友姚铃儿。阮小檀、察丽、姚铃儿三个人,跟珍卿她们一班朋友总不对付。不过这三人现下都离了培英。阮小檀去年上半年就出国了,察丽家中破败早就不知去向,姚铃儿因在培英行事嚣张,被劝退后上了一所法国教会学校,三人中就她日子过得不赖。 姚铃儿跟珍卿狭路相逢,站在路当间跟珍卿对峙着,她就那样仰着头斜睨珍卿,眼珠子快撇到天花板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前厅吊顶有啥毛病,正巧叫她发现了呢。 她脸上的傲慢轻蔑也夸张,夸张得让珍卿觉得滑稽。珍卿懒得多事,想干脆绕开她省点事。结果姚铃儿仗着有同伴,偏要挡住她的去路,一副小人得志的傻样:“你往日不是顶厉害,嘴里手下一点不让人?!如何,乔小姐可不是寒门蓬户之小家子,人家有身家有地位,是货真价实的上流千金!跟她一比,你可不就是落在凤凰窝里的草鸡!” 珍卿无聊地瞥姚铃儿,她如今口条厉害一点,是不是在家偷偷练习了?姚铃儿身后还有两个同伴,不过刚才姚铃儿故意挡珍卿的路,她们似乎怕被视作帮凶,刻意站到三米开外去,她们谨慎地避在一边,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好奇地打量 着珍卿,眼神倒不像是恶意的,不像是姚铃儿的跟班狗腿儿。 既然只有姚铃儿一人在战斗,珍卿就更加不怵什么,还是不准备搭理这傻冒,姚铃儿见珍卿无视于她,气愤地扯着珍卿的胳膊,又颇有气势地甩开:“你嚣张什么,离了谢公馆,你什么都不是!你怎敢在我眼前充大,不将我放在眼里!” 姚铃儿刚才捏得珍卿胳膊疼,使珍卿也动了一点火气,也学姚铃儿抱着拳乜斜人:“我为什么要离开谢公馆!你怎么不离开姚公馆呢?!” 姚铃儿一时没会过她的神逻辑,不可置信地说:“你是不是神经搭错啦,瞎七搭八讲什么!我凭什么离开姚公馆,姚公馆是我爹地的,我就是姚家的孩子啊!你不过是小白脸的拖油瓶,傍上陆三少才抖起来,什么见鬼的天才文曲星,是谢公馆给你脸上贴金!” 珍卿冷笑着上下打量姚铃儿:“你少拿屎壳郎当药丸子,你说是你爹亲生的,你就是了吗!谁能证明?!你娘吗?!你就准知道你娘说的是实话?!” 姚铃儿被她连珠炮砸晕,眼睫毛颤得像眼球那发了地震,涂得猩红的嘴唇也抖了半天,却只能脸红脖子粗地大吼:“你少瞎七搭八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不是亲生?!我在圣玛丽亚医院出生,奶奶、姑姑、姨姨、奶娘,轮番抱的我,出生证明都能证明的啊!” 珍卿爱莫能助地摊摊手:“这世上的事,难道你说是就是的吗?万一你是抱错的小孩呢?也许一开始就抱错了,出生证明能证明什么?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能空口白牙说你是你爹亲生,谁能证明,怎么证明?!” 世上武功无不破,唯快不破,说话也是一样的道理。做个杠精不但要思想快,嘴皮子也得非常利索,要不然就是脑子不清楚的小结巴。 姚铃儿是又气又懵,就会说珍卿神经搭错线,她满口地胡说八道。 珍卿耸耸无辜的肩膀,满脸同情地唏嘘道:“你看,你不能证明是你爹亲生,却在姚公馆住这么多年,花着姚公馆的钱,吃着姚公馆的饭,使唤姚公馆的车夫,打骂姚公馆的下人,你在姚公馆一点儿不见外,凭什么我不能住谢公馆!” 姚铃儿手哆嗦着指珍卿,想抖擞精神也放点戳心话,脑子里却是一片热浆糊啥也说不出。姚铃儿再刁蛮也是土著,没见过这么生安白造的歪理邪说,不知从哪个方向有效反击。一些钟表行的顾客,围在不远处笑嘻嘻地看热闹,姚铃儿其中一个同伴看不过,赶紧拉着她朝外走。 姚铃儿跺着脚气出哭腔:“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这样跟我讲话!”另一个同伴却没有挪步,抱着肚子笑得嘎嘎哈哈的,好像马上就要笑断气了。 珍卿无语地瞥她一眼,懒懒散散走进钟表行,拿出手表讲明缘故,钟表行的人极为客气,说要用汽油或松节油,请珍卿在旁边稍等一下。 就在这等候的空当里,珍卿又见周围有生人晃荡。其实说是生人,也是三哥告知过她的。 自从她被爱莲娜的老情人买凶袭杀后,那位始作俑者廖副官据说死得很惨。其后,滕将军把他的彭副官留在海宁,听俊俊哥说,此人在海宁警备司令部落职,他跟他的手下却总像没有正经事,天天轮换着在珍卿周边晃荡。珍卿虽没与他们当面讲过话,现在也算混了个脸儿熟。她知道他们在保护她。 珍卿一面对姓滕的恶感未尽,一面又接受着他权力的庇护,真是闻不惯屎味又只能吃榴莲,矛盾纠结得很。 她正在埋头做家庭作业,听到脚步声猛然抬起头,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彭副官,蹑手蹑脚地走近前,期期艾艾地问一句:“小姐,卑职不是有意打扰,只是今日看报,知道,呃……那个,小姐,您可要卑职往乔家周围,转转?“ 珍卿拿笔杆儿搔搔腮帮子,费解地瞪着跃跃欲试的彭副官:往乔家周围转转干啥子?把人家汽车轮胎都扎爆,让他们出不了门干着急?还是伪装成黄包车夫,把乔家人拉到犄角旮旯,蒙上麻包暴打一顿? 彭副官继续补充叙述:”你……可要卑职亮点手段?那姓乔的靠儿女姻亲才发达,论资历军功、上意军心,何能与滕长官相提比论!只要您一声吩咐,卑职任凭驱驰,什么乔小姐船小姐,叫她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珍卿竟有点无辞以对,她不过在心里想一想,对付情敌可以有哪些筹码套路,就这点风月小事,哪用得着钢刀对钢刀呢? 珍卿从包里拿出个保温筒子,放在眼前的小圆桌上,吸溜着袁妈熬的茯苓草花汤,看彭副官一副要跟人火并的样子,真不知道姓滕的怎么吩咐的他。 彭副官弄不清她在想什么,画蛇添足地找了句话说:“滕长官很惦念您,若非筹办婚礼,他必要亲自来震慑。” 珍卿闻言讶然,脸上现出奇异表情:“彭副官,他果想通了要再娶一房,是娶妻还是纳妾?”珍卿说完顿了一下,刚才吐出的话猛然有点烫嘴——按说这事她管不着。不由懊恼地吸溜两口茯苓虫草汤。 彭副官忙摆手说不是:“小姐,不是将军再娶。是少爷娶亲。将军和少爷虽在粤州,长日惦记着小姐呢。” 珍卿还是没有多的话,她又何需两个生人惦记?心里就是莫名不痛快。她如今还是旧日心态:不想要不健康的亲属关系,不想平静的生活被打破,最重要的,杜太爷也需要祥和的晚年。对着一直暗中保护她的人,她不想表现得太不知好歹,就只木着脸不说话。 彭副官见这小姐不怎么造声,倒也没什么难听的话,一时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珍卿最后叹着说一句:“彭先生,你不要轻举妄动。”本来想说“若需要你帮忙,自会找你。可珍卿终究没有说出,如果可以,她希望不欠姓滕的人情,不过毕竟已经欠下,却不想理所当然地欠更多。 珍卿一扭头,见钟表店老板站在旁边,翼翼地打量彭副官腰间的枪,慎慎地不敢造声。待珍卿问他“好了吗”,那老板才说表带的油彩已清理,清洁剂会自动挥发,叫珍卿放两天再戴。 珍卿霍然起身,谢过钟表店老板,付了钱,也跟彭副官道了再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意想不到的插手 离开钟表店珍卿直接回家, 她心里不大痛快。一方面烦心彭副官说些有的没的,叫她忧心杜太爷会知道。另一面又觉得自己过态。其实,姓滕的也没有妨害她, 一言一动多是好意,她却从未给过积极回应。那将要成婚的滕姓青年, 据说多年病弱才未成婚, 如今是病体好转了吗?算了, 一点不关她的事。 心绪复杂地回到楚州路, 杜太爷并没有在家, 也免了珍卿解释晚归缘故。问袁妈他们杜太爷哪去了,说今天下午就出了门,回来没一会又出去, 说是去电报局了。珍卿有点纳闷,有什么紧急的事,老头儿需要打电报呢。 珍卿慢吞吞上楼回房间, 发现三哥在房里看报纸, 看样子等了她不短的时间。 陆浩云才从应天出差回来。他跟乔家女的无聊绯闻, 其中底细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他不过与某乔姓军需官, 在他的私宅谈一笔被服生意。乔主任的堂妹乔如蓁小姐, 驾着洋车在洋房周围横冲直撞,摔倒了磕破手肘也不稀奇。 他有好心救人被纠缠的经验, 只叫司机帮忙把乔小姐送回家。结果那军需处乔主任, 竟起心撮合她与乔小姐, 在外头吃饭谈生意, 却带上盛装打扮的乔小姐, 言里话外地暗示其妹心意。小报上他与乔小姐照片, 便是由这顿饭中过来。 陆浩云鲜少做军队政府的生意,此番与乔主任谈的这一单被服,还是珍卿师姐李娟提议起来,后由李娟小叔子韩尉亭牵线。韩尉亭是应天政府军需处长,他们军需处直管的物资采购,只要质量过关回款其实很快,少有乱七八糟的勾当。而且他们两家关系亲好,韩尉亭欲整肃军需贪腐之风,以质优之军需被服供应前线士,才找到信誉极好的陆浩云。 这笔军队被服生意终未谈成。那乔主任似欲在军需款上做手脚,陆浩云觉得风险太大放弃了。他又趁着在应天出差,跟牵线搭桥的韩家人讲清楚。其实李娟和韩尉亭是好意。只要负责采购的军需官不贪,这单被服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多少人想搭上却苦于没有门路。 陆浩云在应天看到自己绯闻,就觉得小报太神通广大,既能拿到照片还公然编起故事,叫阿成一查是乔家人指使,准确地说,是一厢情愿的乔小姐指使。 陆浩云回家之前,这桩无头绯闻已处理好,到家也向母姐和杜太爷讲清。 在等待小妹回家的时间,陆浩云一阵阵滋味莫辨。他自从长成个大人样子,各种稀奇古怪的绯闻都遭遇过。那时节与周惠珍还有婚约,风月闲闻他根本不屑澄清,未尝没有以舆论自污以求退婚之意。 可如今,一想到小妹会误会烦恼,他竟不由自主地心生忐忑。所以他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又在小妹房中枯等两钟头。 他在微妙的心绪中等待着,一时时觉得自己好滑稽。他不信以小妹的敏锐,会如无知妇人一样轻信谣言,进而对他施行无理取闹。可他偏偏老实在阁楼坐等,升不起力量回房自己歇着。他觉得自己变得懦弱了,无形间显出一种滑稽可笑。 这一会两人终于相见,陆浩云见小妹似怏怏不乐,本就不安逸的心也提起来,自我镇定一下,迎上开门见山地问:“小妹,这两日的报纸,你看了?” 珍卿略心不在焉地点头,陆浩云微微生出急迫,一向稳如泰山的人着起急,吐词竟有点不顺当:“你……我,小妹,报上所讲,实系子虚乌有。”然后,在自己也陌生的软弱声音中,陆浩云七句讲述了实情。 这七句勉强讲过去,陆浩云实在说不下去了。他虽不必奉行大男子主义,可这样婆婆妈妈解释,简直让他难为情! 难为情的三哥缄口不言了。但他七情不容易上面,即使他有“难为情” 这种情绪,当他掩藏妥当的时候,别人就不容易看出什么。 珍卿微微惊奇地望着他,觉得他表情略显生硬。她狐疑地端详他的神情:莫非,三哥觉得她不信任她,这种本当“心有灵犀,不必多言”的小事,还要他特意表白一番,他有点恼羞成怒不自在了?他这个月勤劳公事,或许也是太累了。 珍卿那翦水双瞳异常清亮,她默默地睇着三哥,想要不要哄哄他。三哥却霍然站起来,似打量再熟稔不过的房中陈设。他背对珍卿向前踱几步,然后在一两丈外转过身,若无其事地问珍卿:“你下学到哪里逛了?” 珍卿两辈子就交过一个男友,因为没有比较,清醒冷静如自己,有时也会将三哥的好视为理所当然。但其他人不是这样的,不是所有人的男朋友,都像三哥这样亦父亦兄,无限包容。三哥难得会情绪失控的,珍卿觉得他也是太累了,也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正好三哥问她去哪逛荡,珍卿坐在床边,故意蔫头耷脑的:“没有逛。就是手表革带染了颜料,去了你买表的趟钟表店。遇见彭副官还跟他聊了几句。” 陆三哥看她腕上没系着表,珍卿把清理过的手表取出,三哥接在手里看一下,站在床边放轻声音:“怎么无端跟彭副官聊起来?”珍卿睖着水灵灵的杏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往日珍卿有什么情绪,三哥总能捕捉到六七分,此刻却莫名其妙,他握着她的手问:“告诉我,究竟什么事?” 珍卿摇头晃脑地说:“三哥猜不到吗?还不是为你新近的绯闻?”便见她把屁股往里挪挪,悬着一双活泼的小腿,煞有介事地说,“情场如战场嘛!我将与犯我之敌,于阵前展开厮杀,上阵前总要点查兵马,对比双方兵力士气,才好决定该正面冲锋,还是要侧翼突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陆浩云初时愕然而瞋视,看到小妹鼓嘟嘟的脸上,竟真有巾帼英雄的坚毅飒爽——其实更像是满不在乎。陆浩云本来不定的心内,漫上密匝匝的欢喜怜爱,甚至有受宠若惊之感。他一时间觉得幸运。小妹没有听风就是雨,把事情闷在心里,而以理智诙谐的话语,表达她对此事的态度,恰恰捎在他这理智闷骚派的痒处。 小妹不惯口道恶语,她从前讥讽杜教授,也没有特别难听的话,就是以文字游戏奚落人。有脾气又会克制的小姑娘,怎么看怎么可怜可爱。 陆浩云如释重负,一时间欣悦而感动。他挨在她身边坐下,捞起她的小身板,拦腰挟背地搂她于怀间,俯身贴着她的脸颊,满腹难言的柔情:“杜小姐,你自视冲锋陷阵的将军,那我是什么,你的战利品吗?” 珍卿被他发梢刺挠得痒,使坏地扯着他的耳朵,理直气壮又似不屑:“什么战利品?三哥本来就是我的人,有人心生觊觎欲强行夺占,这是不容退却的爱人保卫战,三哥既是我的保卫对象,也得是我的裨将副官,可不能像希腊美人海伦,坐在一边干看着!” 他被她一本正经的瞎话,直逗得哈哈大笑,东倒西歪,珍卿坐在他的腿上,须搂住他脖子才能稳住。 等三哥欢畅笑过一回,仅有的一丝烦恼也消失。他的眼神绵如春水,轻轻捏珍卿的耳垂:“何须叫你去冲锋陷阵?自从我们两人要好,我从未有过别的顾盼,你又何尝不是如此?爱慕你的人,你从不叫我担心,我也一样。连裨将副官都无须你做,你只像孔明一年,坐在城楼上观山景吧。” 珍卿听他话讲得美妙,有几分她的婉转风格,抿着嘴眼睛笑成月牙。她当然晓得,三哥不会叫她冲锋陷阵,不然也不是她爱的三哥了。 一切不快都消弭于无形,两个在情绪上更能谅解对方。 等着杜太爷回来吃晚饭,一吃完饭,老头儿一声不吭地回房。珍卿过去敲他的房门,问他有啥急事打电报,是不是老家的亲戚有事,老头儿隔着门叫她别问,该她晓得的时候她就晓得了。 礼拜天的晚上,珍卿和三哥腻在一块,坐在天窗那里看月亮,祈盼着以后也是夜长好月长圆。正当二人喁喁细语,珍卿不经意地一回头,看半关半开的门口那,站着个棺材脸老头儿,吓得“哎呀”一声,差点从沙发上栽下来。 被老头看见他俩亲昵,珍卿脸红脖子粗地嚷:“祖父,你怎么不敲门?!来城里多久啦,还是推门就进?!”镇静的三哥也略失镇静——原来小妹没有讲错,杜太爷有时候走路是像鬼。 杜太爷翻着白眼珠儿,毫不在意地哼一声,一边嘀咕着:“你门没关严实,搡一下就开。哼,贼娃儿进来都不晓得!哼,敲啥门儿,我就瞅你俩谁长耳朵管事!”说着杜太爷背手出去,在门口停住,回头跟两个人说:“你两个下来,有事要说。” 最近寡言少语的杜太爷,冷不丁又一鸣惊人了。他提出一个不辨好坏的建议——叫珍卿和三哥提前完婚。 杜太爷的老观念难改变,在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婚姻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这个念头一起,他首先跑到谢公馆跟儿媳谢如松女士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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