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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筠心里顾虑重重,放任母亲不管,她寝食难安,可若拿着令牌去求裴钺,她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大抵还没有办法把他当做良人,没法心安理得去让他帮忙,又或者羞于与人为妾,要她用这种卑微乞求的方式去换来好处,她做不到。 思绪千回百转,终是作罢。 还剩最后一颗药时,舒筠咬下一半,她拿着那半颗药去药店请药师配,那药师闻了一下药香摇摇头, “小姑娘,并非老朽不帮你,且不说这药丸的配方各是几钱,就拿这里头的药材来说,每一味药皆是天南地北的奇珍,老朽这店里十年来也难遇见一味,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舒筠听得心头坠坠的,一面感激裴钺之心意,一面又越发煎熬,总觉得是自己耽搁了母亲,她失魂落魄回了舒家,将这话转告了苏氏,苏氏处之淡然, “筠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求不得,你若因此整日郁郁寡欢,那为娘怕是再也好不了。” 苏氏借着机会将女儿拉坐在怀里,搂着她,“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在行宫遇见了什么人?” 舒筠心雷滚滚,生怕被母亲看出端倪,连连摇头,“没有,女儿只是在行宫受了惊吓娘,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女儿知道您在想什么,女儿不想嫁人,你歇着吧。”她提着裙摆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秋雨萧肃,裴钺忙完一日公务,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他眼底的光也渐渐沉寂。 晨起他便知今日舒家该用完最后一颗药丸,他倒并非故意拿药丸去拿捏舒筠,他只是在试探,试探舒筠对他有无一丝情意。 以舒筠对苏氏的看重,只消她有一点心思,今日定入宫来寻他。 但她没有来。 这姑娘骨子里的韧性超乎他想象。 裴钺摩挲着手里那颗菩提子,闭上了眼。 有那么一瞬,他当真想放手。 喜欢也不一定要去占有,何况他是天子,他有太多太多比情爱更为重要的事。 他相信自己可以摘开情感喜好,去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 刘奎在这时捧着一锦盒进来,他踱步上前奉给皇帝, “陛下,华老太医制了五十颗药丸,慈宁宫送去了三十颗,余下二十颗皆在这里。” 此药贵在药材难寻,便是裴钺举全国之力,能聚齐的药材也十分有限。 裴钺目光落在那药盒上,想起自己的承诺,“华老太医呢,你让他老人家抽空去一趟舒家。” 刘奎闻言露出苦色来,“陛下,十分的不巧,华老太医大前日着了风寒,一病不起,老奴遣掌院过去瞧了瞧,说是半月内怕是下不来床。” 裴钺脸色有些难看,“那等他好了再说。” “诶,陛下放心,老奴定记挂着这事,”刘奎又往掌心的锦盒看了一眼,问,“您瞧,这药丸当怎么办?” 到了眼前的地步,裴钺也意识到自己可能逼舒筠太紧,这是常年为帝刻在骨子里的强势所致,他习惯一切尽在掌握,以为只消费些心思,将她挂在心上,替她排忧解难,舒筠定无招架之力,不成想,什么都强求得了,却难强求一人心。 无论舒筠今日入不入宫,这些药均是准备送去舒家的,原是打算让华老太医捎过去,这样更顺理成章,偏生老太医病了,其余太医可去,功力显然逊色一筹,他了解过,苏氏病在肺腑在骨髓,非一朝一夕之功,必得是华老太医开方子长期调养,不同的太医路子不同,裴钺不敢大意。 裴钺久久拧着眉心,寻不出一个妥帖的主意来。 思来想去,“用兄长淮阳王的名义送去。” 淮阳王是与舒家交情最深的人,他去最合适,这样也不会给舒筠压力。 也不知刘奎使了什么法子,淮阳王翌日上午便上了一趟舒家,彼时舒筠不在,别苑的花房被昨夜风雨给吹垮了,管事来禀报,舒筠一早便登车过去查看。 苏氏因当初决心与皇家一刀两断,瞧见淮阳王的心意,拒不肯收。 舒澜风只得捧着药盒又送回厅堂, 淮阳王早就想好了说辞,“当初那别苑是我弥补孩子的心意,你们收下后,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至于这盒药丸,它是太上皇的恩典,太上皇中秋家宴后便再三嘱咐要给舒家补偿,都说救人救急,听闻弟妹身子不好,太上皇赏赐了这盒药丸,若是推拒,惹了老人家不快,越发得不尝失。” “再说了,连累孩子婚事艰难,多大的赏赐都补偿不了,还是我们皇家亏了她。” “太上皇说了,以后每旬给你们府上送一回药。” 淮阳王为人豪爽,是不可多得的贤王,舒澜风着实敬佩王爷人品贵重,不欲与他闹僵,最终做主接下药丸。 舒筠回来后听说此事,喃喃不语。 她悄悄打开药盒一闻,还是熟悉的药香。 当真是淮阳王的主意吗? 她心中狐疑。 裴钺以前从不拐弯抹角,这次是怎 么了? 连着半月裴钺私下再也没来寻她,舒筠便明白了。裴钺上回转托淮阳王送药是不想让她有负担,他大约是打算放手了。 身上的桎梏骤然消失,舒筠着实松了一口气,只是也没有预想中的高兴,她承受了裴钺太多的好,心中愧疚。她没有什么能替他做的,便默默抄几卷经书,翌日悄悄登车前往城郊的灵山寺。 灵山寺是皇家寺庙,香火极其旺盛,寺庙东北角有一鎏金大殿,里面供奉着皇室宗亲,西殿是往生牌,东殿是长生牌,当中隔着一天井四合院。 东殿正中矗立着一高达两丈的鎏金大字长生牌,正是当今圣上裴钺的名讳,两侧写着“国运永昌”等字眼,舒筠没有细看,只将那些经书搁在一烫金锦盒里,供奉在长生牌两侧的格子中,随后跪在长生牌前默默祷告了两个时辰。 祈祷他身体康泰,社稷昌隆。 至午时,天空中洒下朦胧细雨,寒风凛冽,舒筠打算借道西殿的长廊回客院,路过当中四合院时,瞥见一道月白身影立在西侧廊角下。 他长身玉立,负手望向半空,眉目清俊得如同画出来似的,那一身的清越气质几若能化去这满院的寒霜。 锋芒敛尽宛如寻常的世家公子,令舒筠不敢相认。 “咳咳”她掩袖轻轻咳了一声。 那人回过眸来。 果然是他。 舒筠心不可控地猛跳,这是自那夜飞檐亭过后第一次见面,明明没隔多久,却恍若隔世,满院的佛香洗不褪她掌心的灼热,她眼神不由自主往他腰间一瞥,然后迅速垂下眸,“给陛下请安。” 裴钺也没料到在这里撞上她,第一反应是,“朕无意间到了此处。” 言下之意他不是故意来逮她的。 这话反而令舒筠格外窘迫。 “我没有那么想” 莫名的,两人之间的气场便不一样了,没了往日那层桎梏,反而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暗涌的情愫。 不安分的小手(一更)…… “陛下怎么在这?” 舒筠随口寻话题化解尴尬。 裴钺神色怔怔往西殿内指了指, “今日是我母亲忌日。” 舒筠一惊,原来如此。 那一点子尴尬和窘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才撞见他只顾着惊讶,不曾注意到他眉宇间的伤色。 裴钺见舒筠反而不知所措, 背着手转过身来, 脸色带着温煦,“你呢, 为何来这?” 比其他, 舒筠出现在这才更不合情理。 舒筠手帕一绞,刚刚压下的慌乱又浮现眉梢, “我我瞧见前方院子风景独好,便过来瞧瞧。” 裴钺深深看着她, 这里供奉的可是他的先祖, 等闲人进不来,舒筠能畅通无阻,大约是那枚令牌所致,不过裴钺也没有戳穿她。 “原来如此。”他又看了一眼天色,“你用膳了吗?” 舒筠摇摇头, “陛下呢?” 裴钺低垂着眼,语气平淡,“亡母忌日,今日打算辟谷。” 舒筠便明白了,小声点头, “那我也不吃。” 裴钺看了她一眼。 舒筠这才发现自己这话略有些歧义,好像是为了他才不用膳, 连忙辩解,“我感念娘娘深明大义,我是她的子民, 才” “好了,朕知道。”裴钺笑着打断她。 她面颊白里透红,红的地儿如晕开的胭脂,一双眸子水盈盈似明珠,清澈明净,太漂亮了,能荡涤掉人心中的沉重与污垢。 每年这个时候,裴钺的心情都算不上好,可她这一出现,心情变得明朗, 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却毫无预料出现了。 仿佛从天而降。 身为帝王,从不信鬼神,竟也莫名发出宿命般的感慨。 裴钺独自在心中完成情绪的消化, “时辰不早,你也该回去了,朕正好顺路,送你?” 也不知是他未穿那身明黄的龙袍,抑或是他真打算放手,这语气听起来格外舒服,再也没以往那种压迫。 舒筠意识到的时候,已点了头。 大约是怕被人撞见,裴钺择了一条僻静的廊道,从后山下了灵山寺。 芍药与小内使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舒筠陪着裴钺在前,因下过雨,略有些水汽飘进廊道内,舒筠脚下偶尔打滑,下意识便拽向了裴钺的衣角。 裴钺往那只白嫩软乎乎的小手看了一眼,不知想起什么,眸色一顿,装作若无其事任由她牵着。 每走一步,一下一下地扯。 裴钺脑海涌现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抚了抚额。 舒筠发现自己又拽住了他,袖角被她牵起,露出一截精壮有力的手腕,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垂着,处处透着力量的美感,舒筠脑筋一炸,连忙松开,往侧面靠近廊道的围栏,扶着湿漉漉的围栏一步步往下。 明明寒风肆掠, 她面颊犹如粉桃。 待上了马车,她依然没能平静下来,裴钺闲适地坐在上方,她便靠在车壁的锦杌坐着,马车缓缓开动,又快又稳,舒筠忽然想起药丸一事,便跪了下来, “臣女谢陛下隆恩。” 裴钺闻言一愣,看来她发现了,倒也不笨,蜷紧的手骨微微弹了弹茶杯,淡声道,“不必挂在心上。” 午后天色渐开,车辘滚滚的声音极富节奏,舒筠意识渐渐有些混沌。 施恩于她,又不求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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