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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再见 枪击案后秦夙的酒吧遭到彻查,揪出了提供吸毒场所和收受非法资金等一连串罪行,负责人被拉去坐牢,酒吧也关门大吉。 酒吧位于闹市地段,铺位炙手可热,很快原址重开了一家新酒吧,儘管发生过事故,酒吧依然生意兴隆,无阻人们来寻欢作乐。 新老闆为了省钱,连装修都没改,只有那招牌少了几个字,从ngless wanderer变成wander,偷懒的程度突破天际。 “先生,你的长岛冰茶” 棕色的饮料放在桌上,美女侍应没有尝试与这个坐在角落的客人聊天,放下饮料就转身去服务其他客人。 这个奇怪的男人是酒吧的熟客,已经光顾了三年,几乎每晚都会见他出现,可是来到这种酒色场所,他除了喝酒以外什么都不做,每次只叫长岛冰茶。 他的身材有些瘦削,凌乱的头髮遮挡了他的脸庞,但侍应知道他有一双很漂亮的蓝眼睛,本该是温柔的颜色,在他脸上却冰冷得不敢直视。 奇怪的客人拿起杯子,像啤酒那般一饮而尽,这是他这个晚上第七杯长岛冰茶。 酒精渗透血液,四周的音乐有些失真,楚思站起来,地板在摇摆,他轻车熟路地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酒吧的格局没变,去洗手间需要通过一条走廊,走廊一边是包厢,每天开着派对。 走廊不算长,但楚思走了很久,有时候他会在门外停留,好像在等什么人出来。 今天是星期五,正是狂欢的好日子,包厢全部爆满,隔住墙壁都能听到里面的疯狂。 一个包厢没关好门,光线从门缝溜了出来。 楚思鬼使神差地朝那光芒走去,从细细的缝隙他看见包厢裏插满烟花的香槟瓶,无数具躯体交缠在一起,发出不堪入耳的声音。 一个女人被压在沙发上,她和抱着她的男人打得火热,整个人被他包裹,只有腰间的皮肤露了出来,上面有个蝴蝶刺青。 蝴蝶图腾如针一样刺穿楚思的脑袋,他的手脚不经大脑擅自移动,打开了包厢的门。 他推开一堆一堆的人,衝到沙发前,一把掀翻了男人,抓住女人的手。 女人的脸暴露在他面前,单眼皮塌鼻子,还穿着个朋克风格的鼻环。 女人放声尖叫,“啊啊啊滚开!!!” 楚思受到正面的音波攻击,一时头昏脑胀,刚鬆开女人的手,就被人一拳殴在脸上。 “操你妈狗狼养的!” 暴怒的男人脏话连篇,又再一拳打过来。 没想到拳头落空,紧接着下颚一痛,强烈的震盪透过头骨传到脑袋,男人只瞧见他浏海下迸射冷光的蓝眼眸,接着就晕了过去。 没人阻挡楚思离开包厢,酒吧外,夜风吹散了酒精的味道,他的血是凉的,七杯长岛冰茶也没能捂热一点。 他清醒地截了一辆计程车,“桃源1号” 半山区的小区十分幽静,月色之下,一切都是那么温柔。 别墅裏的灯光亮着,好像有个人在等他回家。 钥匙仍旧是八年前那条,别墅裏的陈设亦没更改,楚思每天睁眼都以为自己回到过去。 室内灯火通明,楼上睡房的电视机在播放没营养的剧集,跟所有平淡无奇的家庭一样。 “永别了,亲爱的” 女主拖着行李箱,眼圈发红转身离开。 楚思在电视机前驻足。 这是一套都市爱情剧,剧情颇为狗血,男主角似乎因为不知甚么原因激怒女主角了,于是女主角决定离家出走。 楚思呆呆站在那儿,连衣服都不换,默默看完整集。 女主不告而别,从男主的世界彻底消失,男主追悔莫及,直到三年后男主机缘巧合与女主相遇,女主发现他真心悔改,被打动了,原谅了他,大团圆结局。 楚思迷惘地想,他也等了三年啊,为什么她还没回来? 他知道他犯了很大的错,所以她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所以离家出走,用这个方法来惩罚他。 他知错了。 已经整整三年了,还没消气吗?也太小气了。 不过没关係,无论多久他都会等下去,等她回来,他会言听计从,当她喜欢的小狗,所以秦夙,别抛弃我好吗? 你说过你不会走。 你说过要用一辈子证明你的爱。 你不是求婚了吗?不是说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 死是 楚思眼神突然一黯。 前额蓦地一阵尖锐的刺痛,犹如被几百根钉子同时插穿。 他栽倒在床上,抓起床头柜上的大麻烟,从口袋拿出打火机,痛楚令他的手不住颤抖,点了好几次才点着。 他咬住烟往死裏吸,每个肺泡都包裹着满满的烟,直到整个房间都烟雾瀰漫,头痛欲裂的感觉才消退了些。 整包大麻烟就这样耗掉,楚思感觉身下的床垫柔软得宛如 虚空,在天空飞翔的他坠入深海,沉沦到地核之中,再穿了出去,漂浮在茫茫宇宙。 思绪绕着地球转了一圈才慢悠悠地回家。 啊,刚才在想什么来着? 对,她要回来了。 楚思慢慢笑了,眼底流淌着点点纯粹的星光。 他举起手,摇摇晃晃地伸向天边的明月,自不量力地想把月亮摘下来,藏在被窝裏,独占她的光芒。 “宝贝,你在干嘛?我快饿死了,晚餐呢?” 稍微低沉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穿着睡衣的秦夙站在门边,肚子的空虚感使她蹙起眉头。 楚思宛如从一场骇人的恶梦中惊醒,如释重负地长长呼了口气,坐起来冲她一笑,“马上做好!” “我要吃蛋包饭!” “没问题” 楚思戴好围裙,取出食材,手起刀落,一份香喷喷的蛋包饭很快就出炉了。 切开饱满的鸡蛋,香浓的蛋液喷拥而出,每一口都是幸福的感觉。 秦夙三下五除二就将整碟蛋包饭清空,满足地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 她从冰箱拿出牛奶,倒了满满一杯。 随着雪白的液体倒入杯子,一种浓烈的不安将楚思笼罩。 就在杯沿碰到嘴唇的剎那,楚思脱口而出,“别喝!” 他一掌拍掉她手裏的杯,杯子粉身碎骨,安逸的气氛被砸出一道裂痕,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快要倾巢而出。 秦夙吓了一跳,不解地问,“怎么了?是过期了吗?” 楚思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一时有些茫然,“啊,嗯” 他蹲下收拾碎片,徒然指尖一下刺痛,冒出一颗血珠。 灯光忽然闪了几下,他抬起头,方才还在眼前的人凭空消失了。 “秦夙?” 他声音颤抖,冷汗留下背脊。 地上的牛奶混合了血液,反射出他的影子。 那一滴血红不断扩散,化成一条浑身通红的蟒蛇缠住他的身体,令他动弹不得,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一口吞噬。 他从恶梦惊醒,汗流浃背地弹起来,手裏捉紧被子。 急促的心跳声响彻安静的房间,身旁的人睡眼惺忪地揉眼睛,“怎么了宝贝?” 楚思脸色惨白,看着枕边人的脸,喉咙发不出声。 秦夙摸摸他的头,温声道,“做恶梦了?别怕,我在这儿” 她的掌心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楚思绷紧的身体渐渐放鬆,他抱住秦夙,嗓子堵堵地说,带着点委屈,“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秦夙亲亲他的额头,又亲亲他的鼻子,“我不走,我就在这儿,哪里都不去” 良久,她说,“去洗把脸换身衣服吧,都湿了,小心着凉” 楚思点点头,走进浴室。 打开水龙头,他低头把清凉的水泼在脸上,把那些可怕的恶梦都泼走。 当他抬起头,一双蓝色的眼睛撞入眼帘,他狠狠哆嗦一下,手裏捧着的水全洒在地上。 他猛地拉开浴室的门,床上空空如也。 “不!” 他后退半步,踩到地上一层冰冷的水,脚板升起刺骨的寒意,从浴室流出来的冰水快速地浸过小腿、大腿、胸口,然后淹没他的头顶,灌进了四肢,不停地把他往下拽。 他拼命瞪脚挣扎,然而无济于事,肺部快要炸裂。 突然手腕被一股力量拉住。 接着,他被扯出水面,等他站稳后,他看见自己靠住一枝灯柱,脚下是坚硬的水泥路。 四周变得清晰起来,熟悉的感觉令他恍惚。 这裏是律师楼外的道路。 今夜的月色很美,皎洁明亮的月光驱散黑暗。 楚思捏捏眉心,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算了,可能是最近太累,还是赶快回家休息吧。 晚上十二点,街上只有几个和他一样加班到深夜的人,筋疲力尽地等尾班车。 楚思眼皮沉重,蓦然一阵从远到近的滑板响起,那滑板轮彷佛碾过他的神经,令他一下子惊醒。 心臟不知怎么跳得很快,好像有什么很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哔 汽车的喇叭声划破了这个夜晚。 砰! 楚思拔腿奔往声源,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知道他的心痛得犹如被活生生撕成碎片。 等他停下脚步,他收缩的瞳孔裏映出一辆车头凹陷的车,车胎浸在血泊裏,被捲入车底的人只留下一隻手在外面,浓郁的血腥味令他作呕。 在那个瞬间,他感觉全身血液被抽干,眼前一片模糊,脑袋的剧痛令他跪了下来。 不不该是这样的 泪水不自控地落下,他看见车底那滩深红的血裏有一隻恶魔对他咧嘴而笑。 有什么地方出错了,不对!不对!不对! 血,眼泪,痛楚,街灯,人 声,月光,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胡乱涂在画布上的颜料般混在一起。 “呃!”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叮。 楚思身体的震颤倏然停止了。 金属掉落的清脆响声像一根针穿过了脑海,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右手中指上有圈红印,还有几个文字。 “seper fidelis” 我的戒指呢? 就在这一刻,无数把声音,无数个画面,排山倒海涌进脑袋,他空荡荡的躯壳在须臾间穿越漫长的时光,将一切再次经历一遍。 她狭长眼睛裏有些疯狂的精光、嘴角弯起调侃的弧度、夜色下从脖颈流过的汗珠、晨光中恬静的睡颜 “不要丢下我!回来!秦夙!秦夙!!!” 他拼命想要抓住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但所有片段在他眼前宛若沙粒从指缝间溜走,时间的洪流从不为任何人停留,因一念之差而延展的歧路构筑出一个无法逃脱的,绝望痛苦的未来。 而他不得不在这条路上孤身一人走下去。 楚思躺在地板上,不知躺了多久,反正全身都酸痛得很,脑子像塞了一团浆糊,如沉睡千年的吸血鬼从棺材醒来。 电视机仍在尽忠职守地发出噪音,他伸出手在地板上胡乱一扫,把遥控器抓在手裏,不知碰到哪个按钮,画面一转,电视主播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钢琴声。 荧幕上的白光亮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等眼睛习惯了光綫,他看见在三角钢琴前的女生。 摄影师很不专业,不但手一直在抖,一半时间被树叶挡了镜头,还自己随意加插旁白。 “练了一个月,终于弹对了啊” 接着镜头转了方向,拍到楚思在纷飞的蒲公英中像个雕像一样。 “哈哈,这小子开心傻了,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楚思看着秦夙走向他,读出她的求婚词。 “你娶不娶我?” 透过发光的萤幕,楚思穿过时空,看进她的眼睛。 他和萤幕内的自己同时给出答案。 “我娶” 秦夙为呆呆的他戴上戒指。 “老公我爱你” noah发出一声轻轻的感嘆,“真好啊,爱情” 录影到此结束。 这段录影他看过无数次,每一分每一秒都烙印在脑海里。 晚风吹开露臺的窗帘,他凝望着澄澈的夜空,在月亮附近,一颗流星悄然坠落,拉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一段回忆从深处蹦了出来。 八年前,渡假村的沙滩,他在壮观的流星雨下许下愿望,还记得当时秦夙嘲笑他: “对着一块自身难保的石头许愿?我没那么傻” “不过,我祝你愿望成真” 下坠的小石头承受不了愿望的重量,惟有燃尽自己的生命劈开永劫的黑暗,为失去寄託的可怜人留下一点期盼。 楚思看着小光点消融在夜色裏。 我的愿望 月光斜斜地打进屋内,地板角落闪过一抹光。 他把那个东西捡起来,冰冷的,硬硬的,是他的戒指。 自从他开始沉迷烟酒,身形日渐消瘦,有时候戒指会从手指滑下来,也是在那时他才发现戒指内侧刻了字,一行拉丁语 “seper fidelis”,always faithful。 他的愿望其实早就实现了。 戒指被他贴在心臟的位置,冰冷的金属沾上体温。 他对着月亮笑了。 “十八层地狱,爬上来太累了” “我下去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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