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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视线穿过敞开的屋门,落在了文清辞和宋君然的身上。 黑夜里,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显得尤其冷。 谢不逢将月光完全挡在了背后。 如修罗降临一般,满是煞气。 见他来,宋君然立刻放弃了拉掉帷帽的计划。 但还是缓缓站直身,将文清辞挡在了自己的背后:“大人大晚上的不回自己屋,跑到这里做什么?” 谢不逢没有回答宋君然的问题,径直走了进来。 县衙署客房本就不大,谢不逢身材高大,走进屋内,四周更显压抑。 他完全没有搭理宋君然,而是将视线缓缓落下,看向了文清辞肩上那件青衫。 ——这件衣服,是宋君然的。 身为药人,文清辞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苦香。 “久居兰室而不闻其香”早已习惯这味道的文清辞,不自觉便会忽略这一点。 因此,宋君然白天便将自己的衣服给他披在了身上。 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宋君然日常也有熏香的习惯。 这件青衫上沾了一点淡淡的檀香,正好将文清辞血液中的苦香遮掩。 ……谢不逢发现,自己很讨厌这味道。 他略微蹙眉 ,淡淡说道:“这件衣服或许不净,还是将它换了吧。” 宋君然随之攥紧了拳,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他总觉得谢不逢这话是在骂自己。 “大人此话怎讲?”宋君然强压着怒气说,“这身衣服昨日才浆洗、晾干,怎么就脏了?” 谢不逢像没听出宋君然话中的情绪一般说:“如果我没有闻错,它并未以苍术熏过。” 宋君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不逢这是在说什么。 前几日与汤药一起分发下去的,还有苍术、藿香、雄黄等药。 这些药并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熏蒸衣物。 谢不逢的意思是,衣服上并没有这些药材的味道。 ……身为医者,宋君然自然不会冒这个险。 实际他和文清辞的衣物,都是在洗时以谷内特殊草药浸泡过的,效果远好于熏蒸。 然而这件事,却又没法和谢不逢说。 他只得吃一个哑巴亏了。 宋君然咬着牙说:“有道理。” 文清辞也非常配合地将青衫取下,放在了桌上。 ……谢不逢还不走吗? 月光从身后照来,为谢不逢镀了一层薄冰一般的银边。 见状,文清辞不由紧张了起来。 像是隔着帷帽读出了他的心思似的,谢不逢终于转身看向宋君然,说出了自己此番的真正目的:“白日在外奔波想必很累,您还是早些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吧。” “况且两人处于一室也不安全。”说完他便缓缓转身,先于宋君然退出了房间。 谢不逢的理由冠冕堂皇,甚至于他还以身作则。 『这小皇帝,怎么那么喜欢多管闲事?』 『算他狠!』 “大人此言有理,”文清辞突然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门边,一副送客的样子,“先回去休息吧。”他压低了声音对宋君然说。 没有办法,宋君然只得咬着牙退了出来,在谢不逢的注视下,一步步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小院里再次安静了起来。 文清辞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回到屋内,继续翻看了起了医书。 然而没过多久,文清辞的耳边竟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谢不逢拿着一册书卷,出现在了门外。 他表情平静又略带几分严肃。 “……大人这是?” “这是涟和县的地图”谢不逢缓缓抬起了右手,“不知先生现在是否方便,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末了,担心被文清辞拒绝,谢不逢还补充道:“我已更换完衣物,并以烈酒净肤。” ……原来他刚才回去,是做这个的? 夜风从屋外吹来,轻轻托起了两人的衣角。 文清辞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谢不逢的身上,的确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自然。” 谢不逢走进来, 坐在了文清辞的身边,将绘在羊皮纸上的地图摊开于桌面。 淡淡的龙涎香与酒香混在一起,如一件大氅, 在文清辞毫无防备的时刻覆在了他的身上。 谢不逢的头发刚洗过不久,尚带着水汽, 眉宇之间还有几分难以掩藏的疲倦。 但他身上那种冷煞之气,偏偏因此被冲淡了几分。 文清辞不由松了一口气。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谢不逢刻意为之。 年轻的帝王小心翼翼, 生怕将他惊扰。 “涟和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小道与外界相连。整座城市的地势,由南自北逐渐降低。城内饮水, 大多是靠自己打井……” 谢不逢的声音, 自文清辞的耳边流了出来。 文清辞顺着他手所指,仔细查看地图, 眼内不由生出几分惊讶。 这张地图绘制得过分仔细。 不但将每一条街巷和房屋标注出来, 甚至于还借着各地水井的深浅,大致描绘了地下水的流向。 为掩人耳目,谢不逢带到涟和县来的只是普通侍从。 他们显然不具备绘出如此详备地图的能力。 这张图只有以将领身份仔细研究过山川走向的谢不逢才能画得出来。 而要是文清辞没有认错的话, 地图上的也的确就是他的字迹。 谢不逢早已变得比文清辞想象得更加成熟、靠谱。 “从这张图上看, 涟和县东西可能有两条暗河。城东虽然也有人染病,但数量远远少于城西。” 所以问题很可能出现在城西的暗河上。 文清辞缓缓点头。 按理来说找到源头方向, 理应开心才对。 但是这一刻,两人的表情却都非常严肃, 且均沉默不言。 他们想起了同一件事:涟和县西南方向, 也就是地下暗河可能的源头, 就是城内集中掩埋尸体的空地。 文清辞的心, 不由一坠:“涟和城内的石灰已将要耗尽, 前几日下葬时,便抛洒不足。既然暗河源头可能就在这个方向,那便绝不可再马虎。” 说到这里,文清辞已经明白谢不逢来找自己是来商量什么的了。 如今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单纯埋尸,而是要进行焚烧。 文清辞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 火烧和用生石灰掩埋,都是古代常见的处理尸体的方式。 可是这二者相比,人们显然更能接受第二项。 沉默片刻,谢不逢缓缓点头:“……所以说,只能焚烧了。” 语毕,他回头向门外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先生休息吧。”说完便收起地图准备离开。 “等等!”谢不逢刚起身,文清辞的声音便从他背后传了过来,“大人打算何时焚烧?届时……我同您一起去。” 他的声音不大,隔着白纱与帷帽,变得模糊又不真切。 但字里行间具是认真。 文清辞并不是在寻求他的允许,只是简单的告知。 谢不逢犹豫了一下,轻声答道:“后日中午。” “好。”文清辞缓缓点头,目送他离开。 涟和远离皇宫,谢不逢也不再是“大殿下”或高高在上的天子。 他与众人一样穿着布衣,在此处忙碌,一心处理正事。 谢不逢的气质,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沉稳了许多,不再像年少时那样尖锐。 重逢之后,文清辞竟会在某个时刻,遗忘《扶明堂》中的他,究竟有多么的危险…… 其实压根不用文清辞问,焚尸的消息,不过转眼就传遍了整个涟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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