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错的是我，还是这个世界？（4000）

走出墓室的上杉光司看见。

在微亮的天光中。

荒凉、寂静的墓地上，一座又一座不知何人设下的墓碑，缄默的矗立着。

――这本是上杉光司早已熟悉、司空见惯的景象。

然而在今天，几乎每一座墓碑旁，都多出了一道苍白的身影，苍白得好像是被洗了千百次的白衬衫，也像是褪色的白纸。

无论如何，那种苍白，都不是活人能具备的！

他们空洞的、虚无的注视着前方。

其身上的气息古老，像是从久远到可怕的年代而来，又仿佛能保持这样的动作直到时间的尽头。

上杉光司错愕惊骇。

在他进入寂静墓地以来，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甚至从来都没听说过。

‘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不，他们或许……不是人？最起码，不是活人！’

上杉光司忽然愣住。

身处这样的墓地，不是活人，那岂不就是……亡灵？

或者说，鬼？

上杉光司作为辉教信徒，也曾经处理过和亡灵相关的事件，所以知道那种存在有多诡异可怕。

而此时，他不由得再次抬起头，环顾四周。

在寂静墓地上，到处都是这种鬼魂，其数量几乎无法数清。

这高大的汉子背后泛起寒意：‘这算是……’

‘百鬼昼行？’

但不知为何，上杉光司居然觉得那种气息，有些熟悉？

压下心中的不安，上杉光司连忙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墓碑旁，轻轻叩击三下，压低音量说道。

“前辈，前辈，出事了！”

这是上杉光司所认识的一位资历很老前辈的“住所”，也正是那劝说猫夫人、自认为“好心当做驴肝肺”的老人。

虽说对待猫夫人时，他表现得不太友善。

但实际上，对初入此地的新人来说，老人却给予了不少帮助，更是把所知的信息毫无保留的告知。

如果不是猫夫人再三拒绝他的好意，老人也不会是那种态度。

上杉光司对这位前辈很是信任，所以第一时间就想来找他。

“不要慌，出什么事了？”

老人的话语声幽幽响起。

随后，那花白头发的身影，从墓室中来到地表。

他疑惑问道：“上杉小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只见上杉光司神色剧变，嘴唇颤抖着，冷汗止不住的从鬓角流下，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人更疑惑了：“不是说出事了吗？”

“你倒是说说，出了什么事啊？”

“我……”

上杉光司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吞了口唾沫，试探问道。

“您往边上看一看，就懂了。”

直到这时，他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

然而很快，这一丝侥幸，也因为老人的回答而彻底破灭。

老人在环顾四周后，表情依然很平静，语气甚至带上一两分愠怒，像是觉得上杉光司在成心消遣他。

“不都挺正常的吗？”

“上杉光司，你到底想说什么？”

“正常？”

上杉光司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哈哈，你看不到……”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刚才老人从墓室中离开时，根本没有掀开石板，而是直接穿过了地面，来到他的眼前，那绝不是活人应有的行动模式。

上杉光司再不想在老人面前停留，在他惊怒疑惑的眼神中离开。

接下来。

这个壮汉又找到了另一个相识的超凡者。

“你！连你也……”

结果，让他的心一点点沉到谷底，绝望的心情渐渐涌现。

‘错的究竟是我，还是这个世界？’

而在接二连三遭遇打击之后，上杉光司的心智开始向不正常的方向扭曲，换个说法就是，他……疯了。

在心中对真相有所猜测后，这个可怜的辉教徒，下意识的逃避现实，最终陷入疯狂。

他逢人便发出尖厉刺耳的大笑，嘲弄的叫道。

“鬼！你们全都是鬼！”

“我们都会死……没有人能逃走！”

“哈哈哈嘻嘻嘻――”

到最后，那笑声竟是和曾被他视作疯子的小丑，十分相似。

此时。

寂静墓地中的“幸存者”大致能被分为两类。

一类是像那位老前辈，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异常。

在他们眼中，周围的景象根本没有发生变化，更是看不见那一道道墓碑旁的鬼魂。

另一类，和上杉光司相似。

他们察觉到了墓地的变化，而且意识到前一类人和自己不同，因而不安、惶恐。

一些猜到真相的人，则是和上杉光司一样，不可避免的走向疯狂。

******

安乐，自然不属于这两类人的任意一种。

此时的他，已经和猫夫人汇合。

对这百鬼昼行的景象，两人有所预料，但还是为之惊讶。

猫夫人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墓地，恐怕要重启了。”

安乐说出自己的推断。

“重启？”

安乐表情凝重：“简单来说，这墓地里的所有事物即将重置，如果在那之前没能逃出去的话……”

他能感知到，随着这些鬼魂的出现，一股极为庞大的能量正在汇聚。

这能量的性质，死寂且冰冷，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不难猜出，这是在漫长岁月里积累下来的能量。

或许，这正是寂静墓地存在的意义。

――它就是为了向某位存在收集这种“能量”而被创造的。

而安乐吐出的那两句话，像是一道密匙，促使仪轨的启动，将这份能量献上。

随后，开始下一次轮回。

故而称之为“重启。”

百鬼昼行的出现，恐怕只是第一步，肯定会有接连不断的异变。

老实说，这和安乐原本的计划不同。

他本想借助夜晚死气的冲刷，把身体素质和【死气之肺】都提升到极限后，再准备离开。

然而现在，这无疑是不现实的。

在这里多呆一秒钟，情况都会变得更加凶险。

而且，安乐从《荒原游记》中看来的逃离方法，大概率也失去了它原有的效果。

那方法其实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只要不进入墓室，熬上一段时间，就会被寂静墓地认为是“无法消化的食物”，随后被排出体外。

这是辛青仪的描述――

【在我看来，这片名为“寂静墓地”的秘地，就好像是一只欲望无止境的怪物。】

【它贪婪捕获着荒原上不幸的旅人，汲取养分、奴役灵魂，攫取他们的一切。】

【但偶尔，它也会吃下像我这坚硬古怪的“石子”，在确定无法消化后，便把我排出体外。】

【这才是唯一正确的逃离方式。】

【如果我能早点知道这一点，伊然或许就不会……】

当时读到最后一句话时，安乐是有些奇怪的。

毕竟在辛青仪之前的记录中，兔人族的女子伊然，分明在所谓的“引导”下安全离开了寂静墓地，现在为什么又用这种惋惜的语气？

但在下方，安乐很快找到了答案。

【到这时，我已明白，那日记中“不要进墓”的含义。】

【那真是一条再重要不过的提示。】

【我甚至能想象，在那位超凡者写下这句话时内心的绝望。】

【如果不用那种神秘的字符记录的话，那段文字大概会被这墓地自动屏蔽吧？】

文字在这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字迹更是有些潦草。

像是辛青仪的心情受到了一定影响。

【我找到了……伊然的坟墓。】

【做到这一点并不算难，只要去往伊然曾经居住的墓室，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发现――她，其实根本没能离开。】

【那些大大小小的墓碑上，蕴含着神秘的力量，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上方的文字。】

【需要以强大的意志力克服，才能识别。】

当时，安乐也是看到这句话后，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很轻易的就认出，那墓碑上写着――“伊然之墓”，后面是她曾经在墓地里埋下的各种事物。】

【我先是惊讶，随后疑惑。】

【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掘开了伊然的坟墓，这一举动引来了附近一些“幸存者”的敌视，但我毫不在意。】

【而正如我想的那样，在墓室里，伊然躺在那里。】

【她仍然是香香的、小小的、软软的，只是……失去了温度，再也不会醒来。】

【伊然，我的伊然……】

在这之后，则是辛青仪的告诫。

【如果有后来者拿到了这本游记，又“幸运”的被牵扯进寂静墓地――如果你恰好在荒原上，那么中招的概率大概有百分百呢！可喜可贺！】

【总之，请务必记住这句话――】

【不要进墓！不要进墓！不要进墓！】

这是安乐昨天读到的内容，早在那时，他便知晓了这墓地的隐秘。

而后来对那巨大墓碑的探索，不过是进一步验证想法而已。

眼下，靠被判定为“不能消化的食物”而离开此地的路子显然走不通了。

但安乐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未必能成功，却值得一试。

或者说，不得不去尝试。

安乐走到距离他最近的一座墓碑旁。

一道鬼魂保持着缄默，但它的视线，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安乐。

这是【阴阳鬼眼】带来的效果。

让他在能更清楚感知到鬼类的同时，更容易受到鬼类的注视。

‘得罪了。’

安乐在心中轻声说道。

随后，他猛然睁大双眼。

阴森的秘力汇聚在安乐的眼眸中，像是两个不断旋转、充满吸引力的漩涡，黑白分明间，又恍若有无数细小的生物潜藏于其中。

让一旁的猫夫人和小墨微微一颤，下意识的后退两步，离他远一些。

那股阴寒的气息，光是感知到，就足以让一般人感到不适。

她们不禁想着：‘a先生，想要做什么？’

不过，躲在安乐身边的甘香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觉得……大哥哥变得更加亲切了？

这时，安乐得以看见……更真实的世界。

深灰的气息，遍布在眼前的墓地上。

几乎每一寸角落，都被染上了这样的颜色。

比他上次“开眼”时，“鬼气”不仅分布得更加广泛，而且浓郁得近乎实质，像是一滩化不开的黄油。

以安乐敏锐的感知，身处其中时，都不由得感到些许不适。

而这些麻木、空洞的虚影，正是“鬼气”的源头！

在安乐看见鬼气的瞬间，他身边的这道鬼魂便动了起来。

鬼魂的面容狰狞，浓浓的怨气溢散而出，口中甚至发出低吼。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安乐。

那绝非是怀有善意的触碰，而像是野兽撕扯、啃噬般的动作。

看得猫夫人低声惊呼。

在他们一路上走来的过程中，这些鬼魂虽然冰冷、可怕，但是全都如同空洞的木偶一样，不会行动，最多只是将视线落在a先生的身上。

但现在？

猫夫人和小墨看见，安乐举起手臂，食指在鬼魂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他的身躯便立刻僵直不动，紧接着，一点点变得虚幻、扭曲。

最后，它像是被黑洞所捕获那样，被吸入安乐的手指，最终抵达那双神秘的眼眸。

而在鬼魂即将消失之际，那份狰狞也随之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带有解脱的笑意。

他对着安乐轻轻颔首，像是在表达感激之情。

而同时，安乐的脸色煞白了一分。

阴寒的力量，在他体内游走，最终停留在双眼之中。

但这份游走的感觉，却实在称不上好受，像是连血液都要被冻结似的。

【鬼眼能够汲取鬼魂的力量，化为己用。】

【但也势必遭受鬼力的侵染。】

【这是力量，亦是诅咒。】

【强盛的气血，或许能暂时克服这份侵染？】

【和鬼接触的人类，大多都死于非命，这是一种宿命与诅咒。】

【不要接近鬼类，否则会变得不幸。】

知识从安乐脑海中翻涌而起。

他看了眼身后的甘香，心里想着：“不幸？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幸运的人。”

安乐再次看向不远处的另一道鬼魂。

这时，都不需要他主动招惹，对方就流露出对生者的怨恨、嫉妒，表现出攻击的意图。

而做出类似行为的，远远不止这一只。

在感受到那股属于鬼眼的气息后，无数道鬼魂就像是闻到血液的鲨鱼，向安乐蜂拥而至。

一场由鬼魂构成的浪潮，正在席卷整片寂静墓地！

这才是真正的……

百鬼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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